悟善住持当即一口气倒回去,觉得自己是时候圆寂了。
“哦?”周窈犹豫了一下,笑出一排贝齿,“我都行,住持以为如何?”
慈悲寺的围墙不高,春日正好,繁花如雪堆如云浪,一簇簇争相探进头来,俏丽娇艳。
静凡刚回到春光烂漫的净莲院。
他想起周窈那句“白衣未染,真真玄妙”,首要便把白色的海青换掉,穿上黄白游的长褂。
窗外翠鸟高鸣,啁啾出一派明媚,这是尘俗里的小温情。
静凡大师坐下安心诵经,香光庄严。
蒲团还没焐热,沙弥来报,说住持唤他。
静凡心情不错,一路上,心想慈悲寺应是有佛祖庇佑的,否则怎么连春草的气息都更清冽呢。
他勾唇淡淡地笑了,春晓般温润。
穿过廊庑的拐角,响起一串蹦跶的脚步声。
嘭!
一女子陡然与他碰了个满怀。
对方一个不支撞进他怀里,他忙从容地偏过肩膀,把人定定扶住。
“施主可有大碍?”
他温柔询问,慈眉善目,蓦地对上她太阳花般的明媚。
是周窈。
他手腕骤然一僵,不留痕迹地退后半步,心头惴惴。
“阿弥陀佛,贫僧冲撞了陛下,陛下赎罪。”
周窈忙摇头,客气地行礼:“无事无事,是我莽撞了。哎呀,大师换身衣服我都认不出来了。大师不必多礼,以后还麻烦大师多多照顾。”
静凡忙推辞:“陛下说笑了,贫僧不过与陛下同路归寺,谈何照顾。”
“大师,我来慈悲寺不是上香的,我是来住的。”
住?
静凡大师平静的面具下可能已经龟裂,瞧着有点僵硬。
“陛下……要住在慈悲寺?”
她十分乖巧地点头:“是啊,还要向您学习呢。”
“陛下说笑了,偌大慈悲寺,长老众多,定会有人悉心照看陛下,哪里轮得到贫僧。”
“大师不必谦虚,”周窈礼貌地虚握他的手,上下摇了摇,“住持说了,以后大师就是我的亲师,大师说一,我不会说二!从今往后,无论是早课晚课,我定遵照大师的要求,积极求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闻言,静凡那张悯怀众生的脸差点没绷住,额角狠狠抽了一下。
第7章 住——持—— 贫僧罚施主今天只准吃清……
从前,保山之下乃西面慈悲寺,东面寂照庵。
两百年前,有一位住持发愿,将慈悲寺山门牌匾换成普度众生。此后,两家合一,成为全禾单唯一一座比丘、比丘尼共同修行的寺庙。
刚开始,慈悲寺饱受非议。好在寺中从未抖出犯戒的事儿,渐渐地,慈悲寺净土名声大燥,成为禾单四十九寺的领头羊。
周窈顺利入住,成为领头羊身上最卷的那根羊毛。
斋堂后是禅房,西男东女,住持分配给周窈的禅房位于最东侧,据说是寺内最大的独居院落,名曰三方院。
说是最大,实际上小得很,一眼就能望到底,屋内仅设有一榻一案一柜。
硬榻上放有一黄色蒲团,质地也偏硬。桌案上摆有《金刚经》《心经》《坛经》,还有佛家三具足——香炉、烛台与花瓶。
柜子里放了一串赤铜的十八数念珠与一个棕色木鱼,还有一个小烟灰缸。
哦,周窈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烟灰缸,是钵。
整个三方院就连她的盥洗室都比不得,遑论周窈的床。加花圃目测四十个平方不到,两个禅房各十平方,灰色墙面,空气中散发淡淡檀香,还裹挟着一丝霉味。
好在周窈不挑,当夜,她就着檀香睡得极沉,反而是小胳膊小肚子在隔壁屋折腾吐槽睡得不舒服,闹到半夜才呼呼入睡。
第二日清晨,晨钟尚未敲响,周窈就醒了。
一般这个时候,学校都叫她起来晨跑了。
她哼哧哼哧爬起来,换上淡橙色的宽松缎裤锻炼身体,跳一遍雏鹰起飞、一遍舞动青春,今日锻炼就算结束。
她香汗淋漓,在院内拉伸一会儿后出门。
天朗气清,保山的黎明疏星淡月。飞檐画栋间,挂有不少佛家典故,配图生动,禅意不尽。
周窈所到之处,头光面华的出家人纷纷驻足回首。
慈悲寺在禾单赫赫有名,香客络绎不绝,因临近国都临渊,梵城又足够繁荣,皇亲贵胄更不在少数,但周窈这么吸睛的女子,还是头一回见。
因她昨儿那出戏,众人看她的眼神,惊艳中又夹杂着怜悯。
好几个小沙弥看她看得头皮都红了。
周窈迈着轻盈的步子和众人擦肩而过,兴高采烈向所有人问好:“早上好。”
比丘尼与沙弥尼礼貌回:“高施主早。”
比丘和沙弥则转身就走,走了还舍不得,非要偷偷回头瞄她一眼。
什么意思?
疑惑地来到禅房门口,周窈正立于长廊下,在过道上发现亮点。
此时天边方蒙蒙亮,燃烧殆尽的蜡烛昏黄,就着天边斑驳的日影天光,照亮不远处僧人禅房门口、犄角旮旯的墙上贴着的一张公约——昨日经过还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