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梧见那男子二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眉目周正,只那一双眸子,颜色似乎比旁人都要浅一些,在这日光正盛的凉亭中,他看向人时,竟好似有波光流转。
韩青梧一时不敢确认他是否就是自己在寻的先生,他印象中能考中会元的林逊之,至少应该已过了不惑之年。
男子见到他们二人,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朝他们踱了两步,问:“请问二位是?”
韩青梧与杜惟作揖道:“小子韩青梧,杜惟,见过先生。”
“你们,便是刚刚小师傅告知,前来寻我的吗?”
“是。”韩青梧作揖道:“请问是林逊之先生吗?”
林逊之点点头。
“冒昧前来,打扰先生了,”韩青梧道:“小子韩青梧,这是我的好兄弟杜惟,我们是下月要参加府试的考生,恳请先生,收下我们做学生,指点一二。”
杜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韩青梧,两人将碧摇青与十里飘香酒放到石桌上,杜惟说道:“这是惠州城名产碧摇青与十里飘香,听闻先生也是这惠州城的,自然对这两样很是熟悉。”
随即杜惟又补充道:“刚巧是自家产品,还希望先生喜欢。”
林逊之复又走回石桌边坐下,抬手虚引,道:“坐下说话吧。”
韩青梧与杜惟分别走到林逊之的两侧,微微弯腰作揖,方才坐下。
“惠州城的碧摇青与十里飘香酒,便是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号的,某有幸两样都品尝过,碧摇青茶香清冽,飘香酒酒香绵长,”林逊之笑着说:“便是现下说起来,都甚是怀念它们的味道。”
他微微笑着又道:“两位东家也甚为良善,如此好物也没有坐地起价,让这惠州城的普通百姓也能享用。”
韩青梧与杜惟听见林逊之如此夸赞自家的茶与酒,心中很是高兴,俱都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夸奖。”
“你们不必如此客气,”林逊之笑着看了看他们两,又说:“如今想要找我指点一二的人太多,我都到这儿来躲清静了,你们还能找到这里,也说明咱们有缘分,某又很欣赏两位父亲的处事风格,按理说,我该将二位都收下。”
说到这里,林逊之停了下来,他嘴边噙着笑,那双比旁人都稍浅的,浅棕色的眼眸很认真地看了看杜惟,又仔细地打量韩青梧。
而后才缓缓说道:“只不过,家父故去,某心中郁郁,故而精力有限,今日……便只收下这十里飘香吧。”
说着,他将碧瑶青,慢慢推到韩青梧面前,“孝字大过天,失去父亲的这种痛楚,想必韩小哥必然能够感同身受,也必然,能理解我。”
“林先生!”杜惟见林逊之也不问问各自的学识如何,就收了自己,他急了,“虽然我很想和先生一起进学,可若是先生只收一个学生,那就请收下青梧吧,他的学问比我好。”
“我想收谁与不收谁,还不需要旁人的意见。”
“若是如此,那便就此作罢吧,我也……”
“小惟!”韩青梧喝止住他,“林先生既收了你,今后便跟着先生好好学习,不要辜负杜叔叔的期望!”
“可是青梧……”
“你别说了。”
韩青梧站起身,对着林逊之作了个揖,“感谢先生坦诚相告,这碧瑶青既赠与先生,又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青梧多有打扰,告辞。”
而后又对杜惟说:“我在门口等你,你不用着急。”
说完他抬脚便走。
可还未走到台阶处,韩青梧又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忽然转身,对林逊之道:“青梧有几句话不吐着实不快。”
“请说。”
“其实先生不必暗示青梧不孝,因为我并不这么认为。”
“父亲的逝去青梧痛彻心扉,但是青梧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我还有家人要养,我还有父亲的遗愿要完成,我还要重振韩家。”
“韩青梧不是先生,也不如先生。先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有公家的银两供养着,让您能够有时间,有精力,在这青山苍翠之间凭吊亲人。”
“可是青梧只能全力以赴,才能挣得生活。”
“孝与不孝,任由他人评说,我的爹爹,”韩青梧拍拍自己的胸膛,“他永远在我这里。”
“青梧明白先生的处境,先生本身也同在孝中,若是收了青梧,对先生的名誉有损。还请先生悉心教导杜惟。”
“若是青梧的话有得罪先生的地方,还请先生见谅,告辞。”
说完,韩青梧作了个揖,然后头也没回,疾步离开了凉亭。
杜惟看着韩青梧离开,他也对着林逊之作了个揖,道:“多谢先生青眼,肯收下我,不过青梧不在,我便也不来了。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同韩青梧一般,匆匆走了。
六角凉亭又恢复了初时的静谧。
林逊之好像刚才没有人来过似的,又拿起书来看。
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石桌上的,他们未带走的碧瑶青与飘香酒上。
那两位少年,就好似这青茶与烈酒一般,一般的清冽,一般的回味无穷。
林逊之笑了笑,复又拿起了书。
回程的马车上,杜惟忍不住道:“那个林先生也真是的,我大铭又没有律法规定,守孝期间就不能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