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鹤肩头披着件他惯穿的军装外套,坐姿如钟,不见丝毫松懈。不比平日的一丝不苟,外套松松的披着,衬衫袖口却严谨地系到最后一颗,他注视着宋早早,但宋早早却没有看他一眼。
她让刘獒帮忙把买的东西送进她房间,然后目不斜视的从众人身边经过,坐着不动的宋荣鹤在宋早早路过时伸出手,坚定又不容抗拒的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往楼上走。
宋早早试着甩了两下,没甩开。
这对父女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压抑到极致,惟独刘獒闷头上楼,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样,她只听早早的。
晋楚想打圆场,底气却不足,宋早早慢慢地转过头,红唇微抿,心情糟糕。
宋荣鹤一得知女儿归家便要求出院,他心里清楚女儿大抵不会太快来医院看他,因此干脆直接回家。医生被他这种不要命的行为气个仰倒,又不敢说什么,只能让警卫员多看着,万一伤口裂开,必须马上回来住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荣鹤平静道:“是爸爸不好,爸爸跟你认错,不该惹你生气。”
这年头,谁见过父母主动跟孩子认错?且不说宋荣鹤究竟错在哪里,便是那些真做错了的父母,在孩子面前也死要面子,大部分人至死都没听过父母对自己说对不起。
宋早早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叫你跟我道歉?你不用管我,只管结婚生儿子去,我哪敢说半个不字。”
说是吵架并不恰当,她离家出走前,完全是她单方面发火,宋荣鹤惜字如金,连解释都没一句。
他当时是想让她冷静几天再细说,谁知她从小娇惯,受不得一点气,吵完架当天便收拾了行李,等宋荣鹤意识到,人早跑了,连留下的信里都只写了爷爷跟白奶奶,对他这个父亲只字不提。
老爷子怒拍茶几:“宋荣鹤!老子看你是翅膀硬了!亏你还是个军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道理还需要别人跟你讲?!皇帝都死绝了,你还敢重男轻女!我看你的思想极其危险,你这样的首长,能带出什么好兵来!”
白奶奶知道两人吵架,没想到是为这个,皱眉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咱们早宝儿哪里不如儿子?你要是想要儿子,你跟刘和平一样搬出去,少在家里碍人眼。”
刘獒放好东西出来,听见吵架原因后,用极为不赞同的眼神盯着她向来敬重的宋叔叔。
宋荣鹤登时成为众矢之的,不过他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淡淡地说:“你们误会了。”
稍顿,又道:“有早早就够了。”
宋早早冷哼,继续试图挣脱,宋荣鹤用的力道恰恰好,不至于叫她疼,在她腕上留下痕迹,也不至于叫她挣脱。宋早早原打算再狠心一点,可眼见宋荣鹤的衬衫逐渐渗出血丝,她不得不停下挣扎。
警卫员早急得如热锅蚂蚁,见状松了口气,连忙道:“首长,医生可再叁交代了,伤口一旦裂开就得回医院,您——”
宋荣鹤置若罔闻,捏着宋早早的手腕起身要上楼,看起来父女俩有些话要谈。
宋早早眉头紧蹙,但也没拒绝,她的视线偶尔会在宋荣鹤胸口处一扫而过,两人上楼进了书房,白奶奶瞥了两眼,拉住刘獒开始嘘寒问暖,问她在部队过得怎么样,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今天晚上想吃什么云云。
老爷子冲孟长安招手,示意他再来一盘,晋楚现在满脑子想着宋早早,有心跟上去偷听,周围又全是人,只有警卫员忧心忡忡。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宋早早察觉到宋荣鹤扣着自己腕子的力道减小,立刻将他甩开。
除了脸色过分苍白,宋荣鹤依旧压迫感十足,只是在宋早早面前,他习惯性收敛气息:“我没有想结婚,更没有想要儿子。”
宋早早:“那谁知道呢,反正婚事已经黄了,随便你怎么说喽。”
宋荣鹤沉默静息,缓声道:“对不起。”
之前关于结婚的事,他已经道过一次歉,也澄清了,这一声对不起是为什么,只有父女两人清楚。
宋早早问他:“因为什么呢?”
她的眼睛又圆又亮,妩媚中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纯洁,宋荣鹤几乎无法直视这双动人的眼睛,他不愿从中看见自己,更不愿看见不应出现于己身的贪恋。
所谓的结婚只是微不足道的导火索,宋早早知道他根本不会结婚,更不会想要儿子,与其说吵架是因为有老首长给宋荣鹤介绍对象,还不如说是她愤怒于他的踟蹰不前。
“早早。”
宋荣鹤的眼神极为温柔,他从未这样看过除了宋早早以外的人,对他来说,宋早早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替代。
正因如此,他才应当清醒,应当避让,应当克制。
“爸爸爱你。”
宋荣鹤甚少说爱语,即便他将宋早早抚养长大。
“但爸爸不能爱你。”
宋早早脸上的怒气在他平和的叙述中渐渐淡去,她伸出双手去搂他肩颈,细白的藕臂像藤萝缠绕大树,然后她努力踮起脚尖,试图亲吻那张漂亮又冷淡的薄唇。
宋荣鹤没有躲避,没有拒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心爱的孩子。宋早早相信,如果她要他去死,他决不会推辞,但她要是想他抚摸她拥抱她,他却不会答应。
所以她也没有真的去吻他,曾经唇齿交缠的意乱情迷,不过是短暂虚幻的欢愉,从今日起亦将成为不能再提的秘密。
两人的唇只在咫尺,任何一方开口说话恐怕都会相接,宋荣鹤低着头,与宋早早额头相抵,呼吸亲密融洽,目光却由始至终冷静理智。
他知道是非,懂得对错,身为父亲决不可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生出妄念,无论彼此之间是否有血缘。
他将她从哭泣的婴孩养育长大,张开强大的羽翼细心呵护,任她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为她撑起一片天地,也能为她生为她死,但决不可将这份父爱化作男女情爱。
宋荣鹤将一切错处归咎于自己,他轻抚宋早早的长发,往后退了些许,不去沾染那甜蜜朱唇:“早宝儿……”
他心中念着那个错误的吻,但他不会沉迷,也不能沉迷。
宋早早慢慢松开手,她望着宋荣鹤,问:“伤口不要紧吗?还是回医院去吧。”
即便是父女也不能靠得这样近,宋早早松手的同时,宋荣鹤也松开了手,彼此之间维持了一个亲昵而又礼貌的距离,他轻声回答:“没事。”
“还没事呢,都渗出血来了。”
宋早早把视线停在宋荣鹤胸口处,以他现在的军衔,除非是极其重要的任务,一般不会由他亲自出马,而重要的任务往往伴随着危险,宋早早并不希望他死得这样早。
他活着,她才能无法无天,有人庇护。
宋荣鹤不跟她争,主要是不想惹她生气,就说:“明天再回,今晚陪你吃顿饭。”
宋早早:“……随便你。”
她情绪不高,也不是很想跟宋荣鹤共处一室,她转身那一瞬,宋荣鹤几乎要去握她的手,探出去的修长指尖在触碰到她衣袖的一刻微微僵在半空,随后静静放下,不再多言。
等宋早早走出书房,宋荣鹤才忍不住咳了几声,于是胸膛处的衬衫更加嫣红几分。
宋早早的不开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鲜少为谁长久抑郁难安,哪怕是她最喜欢的宋荣鹤。
有刘獒在,加上赖着不走的晋楚,晚饭可谓无比风声,可惜宋荣鹤通通不能吃。换过药和绷带上了餐桌,唯有他面前是清淡的鸡汤面配两道素菜,宋早早像往常一样坐在他对面,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她离家前,但也似乎有些什么再也不会回来。
宋早早正单手托腮看刘獒吃饭,小獒吃饭又快又整齐,整个桌上有叁分之二的菜都进了她的肚子,往下一看,人家腹肌依旧结实毫不鼓胀。
刘獒在宋家有专属房间,她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起得早就意味着容易把宋早早吵醒,不然两人就一起睡了。
家里这么多人,晋建业不会过来,现在宋早早对年龄超过二十的男人充满厌恶,晋建业就是来了也会被她赶回去。
洗完澡出来抹香膏时,宋早早的手停在了胸口,她捏了捏软嫩的奶肉,心想像宋荣鹤那种老男人就该多吃点苦头,伤口最好多迸裂几次,血流得越多越好。
她在床上呆坐片刻,匆匆把剩下的部位抹完,套了件薄外套打开房门,直奔孟长安的房间。
大晚上的,孟长安怎么想得到宋早早会来寻他,而且是在她父亲刚归家这一日?
宋早早一进门就扑在他怀中,孟长安担心她摔倒,只得环住那一抹细腰,刚洗完澡的大小姐连内衣都没穿,又软又大的奶子就这么抵住孟长安的胸膛,叫他心猿意马。
火车上的甜蜜回忆再度袭上心头,只是他刚低头想亲她红艳艳的小嘴,房门就被人敲响。
宋早早皱眉,从孟长安怀里退出去,门一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宋荣鹤清隽俊美的面容。
眉眼如冰霜,尽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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