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海草从沾满泥沙的破碎窗玻璃背后生长出来,原本平整的街道上裂纹遍布,偶尔会有一些小型贝类或者鱼类会从里面钻进钻出。
城市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怀抱婴孩的巨大人类女性雕像,在海水的常年浸泡侵蚀下早已面目全非。那双原本应该怀着无限爱意看向自己孩子的眼睛,在褪去了表层的涂料渲染后,变成两个毫无生气的漆黑石块。
柏妮丝悬浮在水中向下俯瞰着,放任自己朝它逐渐坠落下去,飘散的黑发软软擦过她的侧脸。
恍惚间,她有种自己正被一座庞大混杂的古老坟墓慢慢吞噬的错觉。
潮灵带着她穿过那些藻类丰茂的巷道,一路游弋到曾经的防空洞入口处。水流旋转着,面前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漆黑冗长的通道。
柏妮丝抬起手,幽绿光丝立刻从她的指尖瞬发而出,迅速化为一只只发亮的透明水母出现在通道里,为她们照亮进去的路。
借着光照,她看到整个里面依旧保持着防空洞原本的样子,没有被任何海洋生物入侵改造过,甚至连水草的踪影都不曾出现。
沿着通道走了一阵后,柏妮丝忽然听到侧方传来了谈话声,是蒂亚戈和加百列。
这倒是个新鲜事。
毕竟天使都是不太能适应长时间处于水下环境的,就像海洋生灵大多数都不能长时间栖居陆地一样。所以凡是被判决为重罪的海洋生灵,都会被关押到陨罪园去,这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有逃跑的机会。
比如她自己。
念及至此,柏妮丝略带惊讶地扬下眉,跟在潮灵身后朝声音的来源游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处巨大的空室,明显是后期才被改造出来的,里面封存几个寒冰凛冽的茧,隐约可见里面似乎还有什么生物的剪影。
恢复人鱼原身的少年海神独自矗立在空室中央,长至腰际的白金长发被一顶珊瑚和鱼骨做成的精致皇冠束压着,上身穿着一件织有钴蓝细纹的雪色肩巾,瘦削腰身下的鱼尾修长,冰蓝鳞片在微光下浮动着一层像是朦胧星辉般的薄光。
一个传音海贝正被魔力牵引着漂浮在他身旁,加百利的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来的,似乎是在向蒂亚戈汇报着关于鄂霍茨克海发生的事。
他的声音本就因为缺乏感情色彩而显得有些机械,此刻隔着水流再听到,就显得更加低闷了。
倒是蒂亚戈,不管是在岸上还是水下,人鱼的音色都是得天独厚的悦耳。
柏妮丝看着对方的背影,视线忽然捕捉到他脖颈上的伤痕。锋利细长的一道,在失去了发丝的遮掩后,生长在过于白净的肌肤上,看起来极为突兀,应该是被骨螺的螺刺给割伤的。
她意识到这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曾经被螺刺划伤过的地方。
这种疤痕在她身上远不止一处。
那时候柏妮丝还只是一只被契约束缚在上任海巫乌苏拉身边,为她做事卖命以求存活的小水母,也由此知道了这就是所有海巫的最终下场。
强大的魔力会缓慢反噬他们的身躯,直至将宿主完全异化成一头毫无理智的怪物,最后被人鱼族缉捕并且杀死。
相应的,一旦上任海巫被彻底异化,魔力将会自动转承到下一任指定宿主身上,那便是新任海巫。
在乌苏拉即将被完全异化的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性格也变得极为狂暴易怒,将周围的仆从全都折磨得伤痕累累。
被螺刺割出来的伤口,即使愈合也一定会留下一个无法去掉的特殊疤痕。
为什么蒂亚戈身上也会有?
柏妮丝抬起头,想将对方身上的伤痕看得更清楚些。蒂亚戈却已经顺着潮灵那句“海神冕下”转过头,略一颔首,看向她的时候,清艳脸孔上浮现出一抹柔和浅笑:“听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门?”
“学习人类语言比我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柏妮丝说着,抬头看了看这周围的几枚巨大冰茧,“这些是什么?”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维度空洞的出现,除了会让两个世界逐渐融合以外,还会造成一些其他难以预料的后果吗?”
“记得。”
“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蒂亚戈朝那些冰茧里的深色阴影指了指,“这些原本都是生活在各个海域里的普通生灵,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柏妮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借着水母发出的幽幽亮光,透过那层冷硬光滑的寒冰,一眼便看到了被冻结在里面的庞大诡异剪影。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喝了太多失败版变形魔药后所产生的畸形物,或者是被胡乱拼凑着生长出来的某种怪异试验品。
“看起来这纬度空洞还顺便兼职着在做物种嫁接业务的?可是这审美也太一言难尽了,简直比我还不如。”
柏妮丝一边说着,一边凑近冰茧去仔细打量着它们,尔后又皱起眉尖退让开,表情也跟着变得不太好。
“不止是因为纬度空洞,也有人类活动的影响在。”蒂亚戈解释,“他们对于自然秩序的破坏程度太大,这是主要祸患之一。再加上空洞的出现让两个世界之间发生融合,原本正常的生物就会突然出现这种特殊的变异化。有的甚至连性情也会跟着完全改变,所以凡是无法被管束但又相对没那么危险的变异体,都被收容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