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的邀请非常突兀,还很奇怪,但她很想有人能说几句话,胡乱说几句话都行,就是聊一聊,最简单的聊一聊。
“抱歉。”她出声道歉:“我忘了你要去见你的朋友。”
“女士,我当然愿意。”男人结结巴巴地:“我的朋友不知道我要来……当然,我完全愿意,只要不会打扰你休息,您看起来很累。”
露西笑了笑。
一开始那点紧张早就消失,在一个比你更紧张无害的人面前,就会不知不觉放松,于是她主动去问对方的名字:“我叫露西,露西威尔森,我该怎么称呼你?”
“克拉克。”男人一边把臂弯里的物件塞回包里,一边回答:“克拉克肯特。”
露西注意到他并没有把手里的那只番茄放进去,“星球日报,我在星球日报工作。”
“所以你是一名记者。”露西点点头:“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工作。”
因为说到星球日报,克拉克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露出了微笑,很克制的微笑,却极富感染力。
“是的,女士。”克拉克重新背好包,拘谨地冲着她点头。
“可我不喜欢我的工作。”她说。
她一边走一边倾诉着自己的感受:“这份工作让我很累,不不不,不是因为工作时间太长或者加班,相反,它并不忙。”
说着,露西悄悄抬起眼皮,想看看克拉克的反应。
她经历过太多次了,每当她想向谁说说这些事的时候,都会收获对方难以理解以及“你就是娇气”的眼神,他们不会直接说出来,可她仍然能感觉到,于是她反复说服自己你要习惯,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真的好难啊。
“我只是没什么事情做。”露西说:“每当我做完工作,我都想做点自己的事,浏览网页……不是正经事,可是我的同事会给我发消息,他们会和我说话,于是我不得不去和他们说话。”
她一边打开门,进门是一块全身镜,于是她能知道克拉克全神贯注地在听她说话,她还没出声,但克拉克已经从包里翻出两个鞋套,不是一次性那种,所以他就用卫生纸擦了擦,再把脏纸放进口袋。
其实根本用不到,露西停顿了一瞬,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所以这间屋子她已经十几天没有清理过,克拉克穿鞋踩进来就行。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不得不承认,有人这样在意她的滋味真是好极了。
“你能理解吗?”露西自嘲地笑了笑:“别人都会想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些问题而心烦,这不就是正常的社交吗?只是……只是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我理解的,女士。”
真怪,明明是个很不起眼的人,可他说话却天生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他听起来是那么感同身受——就像他也经历过这些事情。
克拉克一定能理解她,露西莫名其妙地相信着。
“直到现在我都不擅长和人交流。”克拉克略带腼腆的说:“但很多时候我必须去做,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可是却令我很为难。”
他用食指摸了摸脸颊侧面,非常局促不安,对他来说好像光是说出别人使他难受就是一种罪过,他的心肠实在太好了。
“那你最后怎么样了?”
“我想……”克拉克慎重地思考着,就像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和数学界那些无解难题一样:“我想我还没找出办法。”
他诚实地回答:“我烦透了的时候,会暂时逃开一阵,那段时间仅仅属于我,谁都不能打扰我。”
露西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渐渐习惯就好了。”她说:“你知道吗?我发现生活中的一切糟糕事都要我去面对,银行失误重复扣款了两次,我不得不坐几十分钟车去排队预约处理它,我的房子停电跳闸了,我打开冰箱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磕到边缘,撞青了一块。”
“好疼。”她喃喃地抱怨着。
“我没有什么可以打电话的朋友。”
“我想打电话找人聊聊,我打给我的父母,问他们该怎么办——我的父母会告诉我,我们也没办法呀,或者反问我,那怎么办,其实我并不想知道该怎么办,上网查都知道。”
“……我只是想和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我遇到了这些事,我只是想让他们听听我说话,仅此而已。”她说着就难过起来。
克拉克却看起来比她还难过。
那双被镜片遮住的蓝眼睛睁大了一点,他在沙发上不舒服地动了动,就像为他所听到的而感到抱歉,古怪的是露西甚至觉得这个人在替她难过,甚至比她还要难过,不是虚伪的表示,而是真真实实的共情。
他真情实感地难过着。
“嘿,伙计。”露西握住拳,轻轻在大块头的上臂碰了碰:“没什么,都过去了,银行我也预约好了,虽然这笔钱暂时对我很重要,但我想他们总会退给我。”
“我可以先借给你,露西。”克拉克犹豫着低下头,那双大手覆在他的背包拉链上:“银行的效率不是很高,而他们的失误导致你这几天都会很辛苦。”
“……”
“哇哦。”露西张了张嘴,感叹道。
克拉克迷茫地看着她。
“你太好了。”她说:“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只要有人需要帮助,你就会去帮助他?我们见面还没超过十分钟,十分钟前,我们还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