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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前一天,谢宸旻给所有的亲朋好友打了电话,包括他的亲戚,好友,同事同学,当然包括那三个出人头地的舍友。
    “反谢宸旻联合会”的那个群聊还在,只是聊的天少了,联系的也不多了。
    他们还不知道我死了。
    他开着免提,音量开到最大。将招财的装狗粮的小碗搬到脚下来吸引大狗过来,谢宸旻说着说着,就会摸摸它那颗白色的脑袋。
    像是要和什么人一起共享这些手机另一边的祝福一样。
    招财看他可怜的份上不介意他扒拉。
    我听见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我和林初,要结婚了。
    他们说。
    厉害了啊谢宸旻,林哥咋答应的,录音了吗,快点发过来我听听。
    以后扔狗粮变得合法了,我以后还能活吗?
    旻哥林哥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谢宸旻搓了下招财的头,说,谢谢你们啊。
    我听见每一通电话的另一边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不只是巧合还是四年的默契,他们随后都问了一句,旻哥,你怎么了。
    曾经的谢宸旻应该是挨个怼回去,怼高兴了再约在一起吃个饭,总之是不会说谢谢的。
    他们约好了“大爱之间不言谢”,说谢谢这两个字是要被罚请客的。
    谢宸旻说,高兴,高兴到有点紧张。
    沉默被缓解了一下,他们似乎像理解语文一样把谢宸旻的反应以为是数年之后打磨的成熟,和在千辛之下坚守至此的感慨。
    他们说,林哥呢?
    他说,在睡着呢。
    他们回,天都亮了,快,叫林哥起来接电话。
    谢宸旻笑,我哪敢啊。
    他们终于放松下来,说道,哟,岁月把咱旻哥的脸皮磨薄了。
    我听见他的亲戚们良久沉默,有的说了声照顾好自己,有的则直接挂掉了手机。
    我听见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夹杂着稀稀碎碎的凉雨,或是尴尬虚伪的迎合。
    但谢宸旻始终如一的,拨通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和林初,要结婚了。
    我并不知道他打这些电话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他打完,在原地呆了很久。
    招财舔舔他的手指。
    他回过神了,看着招财,又拨通了电话。
    他对母亲说,妈,你帮我照顾几天招财。
    他母亲也没有多问,只道,好。
    她又添了一句,你别让它孤单太久了,它有灵性,会想人。
    她说,小初走了,也好让它陪陪你。
    我看到谢宸旻黑色的瞳孔漫无目的地向外望着发愣,然后转向了手边的招财。
    招财看着他,哈着舌头,脑袋一歪。
    他说,哦。
    招财是会想人的。
    到现在它还把进宝趴着睡觉的毛毯藏在窝里,谁也不让动。
    每天迎接谢宸旻回来之后,都会习惯性地把脑袋转向门口等一会儿。
    我记得他把它给我的时候,它还很小。它太聪明了,在陌生的环境里畏手畏脚地讨好着我,生怕再被丢掉。
    谢宸旻说,初,你在等我几年,我就去你的城市。
    你一个人的时候,让这个小家伙陪陪你。
    对了,它叫林招财。
    我想这个家伙会记得我的体温和味道的。在它每个做噩梦的晚上,总喜欢把白色的狗头呜呜地往我胳膊肘里拱。
    我的同事问我单身吗。
    我说,没有。
    他们说,怎么没见过你对象。
    我说,他不在这个城市。他们笑,劝你一句,异地恋不长久的。
    我说,嗯。
    他不在这个城市,但他是在我身边的。
    招财像惨了谢宸旻,身为一只萨摩跟只二哈一样能拆。每天它用尾巴和舌头叫我起床的时候,我就感觉某个傻子从来没离开过。
    ……
    谢宸旻挂了电话,对招财说,你怕一个人吗。
    招财的黑眼睛懵逼地看着他。
    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你怕一只狗吗?
    招财不知听懂没,反正汪了一声。
    谢宸旻从招财碗里偷了一粒狗粮奖励它。他摸着狗头,说道,我也是。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像在凄然的寒夜里囫囵吞下一杯冰水,歇斯底里的凉意刺痛五脏六腑,跳动的血液也被冻住。
    我伸出僵硬又虚空的手,妄想摸一摸他的头。
    谢宸旻突然站了起来,身体穿过我的手掌,我大概就此碰到了一颗鲜活的心脏。
    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招财嗷了一声,眼睛里倒影出谢宸旻急忙跑出去的身影。
    ……
    我记得那一年我的生日,我加班。
    忙碌到没时间看手机一眼。
    直到城市的车水马龙在钢筋囚笼中照旧的流动起来,夜不知多深了。
    我才记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晚上有些冷。我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终于有空拿出昨天忘记充以至于还剩可怜的十分之一点的手机。
    谢宸旻一天没说话。
    我想起昨天他说,他明天外出有事,可能没法及时回我消息。
    他可能忘了,加上事忙,这一天的意义便没有那么重要了。这无可厚非。我放起手机,裹紧了衣服,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窗外的光影比人生活得还要犬色声马,我欣赏不来这些繁华的艺术,只觉得吵,歪头小憩了一会。
    我就这么平常地到家,见到了谢宸旻。
    他坐在我的租房门前的楼梯上,安静地坐着,跟只被人丢了的流浪狗。
    他老远就看到我,不说话,目光一直附在我的身上,幽怨地盯着我走过来。
    我措了一会儿词,道,你不是有事吗,怎么来了。
    他仍然坐在楼梯上,仰头看着我。
    我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些怒火。
    他把手边的盒子塞到我怀里,冷冰冰道,今明儿两天我放假,祝你生日快乐。
    我说,你怎么了。
    他说,我回去了。
    我不解,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你去哪儿,要是放假的话,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着吧。
    他说,我来跟你分手。
    我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然后噎在胸口,只能说一句,什么。
    谢宸旻说,你放开我。
    我抓着不放,疑惑地追问道,你说清楚,到底什么事。
    他深呼了一口气,道,我现在特别生气林初。
    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惧怕过,也没有想过谢宸旻的怒火从哪里来,只是努力抓住可以救我的稻草,装作淡然道,今天是我生日,你要是想分,别今天行吗。
    谢宸旻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林初,你是没心吗你。
    他说,你自己说,你答应我什么了。
    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你才回来。
    是谁跟我保证自己没有夜班的。
    邻居阿姨说你几乎每天不到十点不回家。
    你每天都骗我。
    你也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你怎么不再晚个半小时回来,达成个夜不归宿成就?
    计算机多香啊,你下辈子跟它吧,还要我干什么。
    分手。
    我心中时隔多年再次飘起省略号。尴尬地咽下一颗被卡得不上不下的心。
    我说,谢宸旻,你有一说一,能不能不要阴阳怪气。
    他说,我从你骗我的下班时间就在这里等你,越等越晚,越想越气。
    他自己发了一顿火,把自己的气也给发消了,埋怨道,结果你这啥态度,你就不会挽留安慰一下我?
    那行,今天先不跟你分,明天一天咱俩就是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后天你送我去车站。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
    笑出来些眼泪。
    他说,你给我严肃。
    吓死我了这个混蛋。
    我打开门,说,进来吧陌生人。
    谢宸旻像个没泄完气儿的气球,又焉又鼓地进来了,看着摇尾巴来迎接我的小招财舔我的手心。实在忍不了,别扭地和我说了一句,我想你了,初。
    我说,我也想你。
    谢宸旻的气顿时烟消云散。
    然后我的账就该跟这个陌生人算算了。
    如果不是他这个玩笑似的闹脾气,我不知道谢宸旻对我这么重要。
    一点失去的预兆就让我心惊胆战。
    我看着给我拆蛋糕盒的他,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傻的人。
    他的舍友说他戒了游戏,几乎每天都玩命的学习,他说他也是有梦想的人了,它在另一个城市。
    他从那里跑到我这里,抱着一个定制的手工蛋糕,在冷冰冰的门口从下午七点等到十一点。
    他发完小脾气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情,怕我对他一时的无理取闹生气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怪我。
    我的眼眶有点凉,在一秉烛光的照耀下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谢宸旻抱着招财给我唱生日歌,他唱歌意外得好听,但这人从来不老实,唱着唱着恶作剧一般地亲了我脸颊一下。
    碰到了一行清凉的泪。
    他小小地一惊,说,初。
    我说,你别说话。
    我在烛光熄灭之前,许了个愿,愿是一个世界,世界里有他。
    蛋糕是什么味道的我忘了,只记得那天我有点疯。
    我能听到他伏下了身来,在我耳边喘着粗气,道,初,你要不要歇会儿。
    我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换我来。
    他道,你饶了我吧。
    ……
    谢宸旻买了蛋糕回来,割了两块给招财。
    招财把一块叼回窝,放到小猫曾经睡觉的毯子上,吭哧吭哧跑回来,在他身边自己吃另一块。
    谢宸旻说,你会唱歌吗。
    招财说,嗷,嗷。
    谢宸旻唱了起来。
    他看着烛光,说,生日快乐。
    烛光剪下他的样子,他的声音,映在我虚无的身体上,它慢慢地开始显形。
    十二点过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头七。
    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自己现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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