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脑袋,齐刷刷掉眼泪,在水潭上空下了一场小雨。
场面有些怪异,波塞冬却陷入了沉默。
这只怪物似乎完全没有攻击人的念头,相反,它看起来很伤心?
波塞冬踌躇着,大着胆子问它:“你在哭?”
石头怪没有回答,它哭得更伤心了。
窸窸窣窣,砂石混着眼泪一起掉进水潭里,那是石头怪哭岔了气。
波塞冬心情复杂,有点同情它,又有点想笑,他问它:“需要帮忙么?”
——需要帮忙么?
他问她。
斯库拉敢发誓,这是她被变成怪物以后,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
就在几天以前,斯库拉的世界还是那样芳香美好。那时候的她哪里想得到,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水潭里洗了个澡,就能让珍珠变成鱼目,让骄矜的海仙女沦落成一只怪物。
在她被石壁困住,只能如困兽挣扎的时候,隐居在埃埃亚岛上的巫术女神——喀尔刻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女巫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抬高了骄傲的下巴,得意洋洋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的施术过程。是她,将邪恶的药水混在了她沐浴的水潭里,把她变成了可怕的石头怪物!
斯库拉感到难以置信,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女巫,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诅咒自己。
听见她的疑问,喀尔刻露出怨毒的表情,她咒骂道:“你这可耻的怪物,快照照你现在的样子。你总是认不清自己,像剧院里可笑的丑角!海神格劳科斯那样英俊,哪里是你能够肖想的?他爱上了你,你竟然还敢拒绝他。可恨他那样痴情,他用他的爱火点燃了我,可他的爱情只为你燃烧。你算什么,你凭什么夺走我的爱情?从今以后,你的追求者将归属于我,而你,只能做个被人惧怕的怪物!”
从那天起,斯库拉的世界彻底颠覆。她的天空不再蓝,她的花草不再香,小鸟见了她绕道飞,猎人见了她夺路逃。她变成了怪物,一只可怕的怪物。曾经倾慕她的男神,嫉妒她的女神,都变得遥不可及。她只是一只被石壁困住的可怜的怪物。
斯库拉哽咽着说完了自己的遭遇,波塞冬不禁感慨,女人的嫉妒心真的能杀死人。
“陌生人,我的朋友,感谢你听我倾诉。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以后,我感觉好受多了。”斯库拉说。
波塞冬不敢居功:“这没什么,不必说什么感谢的话。”
他没想到,身为海仙女的斯库拉竟然不认识他。看来偌大的海洋里,也不是人人都认识他,或许像斯库拉这样不想恋爱的海仙女都有意无意地避着他这头大|种|马吧?
“不,不,”斯库拉坚持道:“你能听我倾诉,就是大母神赐予我的最大的礼物!可惜我没有什么可以回赠你的,你知道的,我再也无法离开这块石壁了……”说到最后,斯库拉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沮丧,正如她的天空,遍布阴霾。
波塞冬也为她难过。她只是被爱慕,被追求,然后顺从内心拒绝了追求者,在这件事上,她真的做错了什么?并没有。
他想帮帮她,让蒙尘的珍珠重新发光。
波塞冬抿唇,在脑海中搜索解决问题的办法,还真被他找到了。
“别急着说这种丧气话。”波塞冬冲斯库拉安抚地笑,冲散她心里的阴霾。
“你还有时间,可以想想恢复自由以后要去做些什么事情——”
话音甫落,天地俱变,海面卷起波涛,三叉戟凭空出现在波塞冬的手上。
深海中,轰隆隆的巨响驱散鱼群,撼动连绵的珊瑚礁,好像在回应着三叉戟的召唤。安菲特里忒正吹着排箫,箫声被漩涡卷走。蓝发的海仙女从深海的洞穴里探出个头,冲他招手,大呼道:“波塞冬又在海面上逞威风了,安,你快进来躲躲,不要被他发现了你!”
住在海中洞穴里的斯佩娥是一位体贴人心的海仙女,她很清楚自己这唯一的弟弟的性格: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男神,其实很不喜欢别人叫他全名,也不爱听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命定的恋人。然而她不得不提醒他,不让他坠入命运女神的蛛网,毕竟她们谁也不愿意能卜吉凶的伟大父神涅柔斯的预言变成现实,眼睁睁地看着风流花心的海皇波塞冬将她们唯一的弟弟夺走。
被斯佩娥拉着,安菲特里忒走进她幽深的洞穴。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寡淡,看不出情绪,好像对于自己命定的婚配对象漠不关心。事实如此,他也没觉得波塞冬的事情值得他去关心。
海岛之上,烈烈狂风鼓起波塞冬的衣裳,吹断他的发绳。他满头黑发肆意飞舞,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割碎天地万物,再容不得别的东西落在斯库拉眼中。然而,比他的黑发更惹眼的,是他唇畔的笑。他的笑容那样浅,又那样笃定,仿佛奥林匹斯山巅最温柔最坚定的那一米阳光,照在斯库拉的心上,驱散她所有的悲伤。
“笃”一声,三叉戟砸在石壁上,清泉迸溅。
斯库拉从震荡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圣洁的泉水泼洒她满头满脸,她的肢体不再僵硬,神力渐渐恢复,行动变得自如。清泉铺成一条白色缎带,在她面前轻轻一荡,送她一步步从石壁上走下来,回到柔软的草地上。
脚踩在地面的那一瞬间,斯库拉险些落下泪来。她跪倒在水潭边,细细端详水里倒映的熟悉的面容,又仰头望向波塞冬,感激不已:“感谢您,海皇殿下,感谢您赐予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