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呆滞地看着熊熊大火和滚滚浓雾,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闯大祸了。
他听到狱卒的惨叫声在爆燃的大火里显得那样微弱无力,他看到无数邪魔妖兽破笼而出,四散逃窜。
“阿云,快走。”一个阿修罗拽了拽他,急道,“快逃吧!”
“我……”阿云突然想到了什么,“何免,我要去找他,万一他也去救火了怎么办!”他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如果何免也在水牢中,此时恐怕难以逃出生天。
“你疯了,他要是没去自然好好的,他要是去了,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快跑吧!”那阿修罗脸色煞白地看着被毁了大半的天狱,想着那些被烧死的狱卒和被放跑的邪魔妖兽,这弥天大祸,若他们再被抓到,绝不是挨些鞭子、服刑百十年那么简单,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最残酷的下场。
阿云凝望着那熏天大火,眉心拧成了一团,他的红发早在终日的折磨下失去了光彩,但又在烈火的映衬下被粉饰了一层虚假的生机,一如他现在所拥有的脆弱不堪的自由。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后悔了什么。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自己从未在那无边无垠的白雪上,遇到那个叫做兰江的天神,为其一眼惊艳、一见倾心,此后种种愚蠢的行径,他自欺欺人地不愿意面对早已经赤裸的真相。
如今他被迫面对了自己的心,但除了徒增痛苦外,再没有了意义了,而所有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恶果,都将由他独自承担。
而那个时候,尽管他面对自己闯下的大祸,心中早有准备,却也根本想象不出,自己将为这一切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而这代价,又将如何扭曲了所有人的命运。
第270章
范无慑操控的鬼柳与江取怜的阴兵鬼将在黄泉之路上拉开了一场凶残而浩大的战争,亿万条柳枝化作歃血的灵蛇,抽击、缠绞着林中的敌人,血色的沃土中更是伸出一条条粗粝的根系,将他们无情地拖拽进地底,成为自己的养分。
一时间,凄厉地鬼泣声响彻幽冥,像针一样刺入鼓膜,令人毛骨悚然。
江取怜与解彼安已经过了百余招,方才崔珏的话不仅激怒了他,也扰乱了他的心智,让他被迫回想起了他最不愿意重温的记忆。
他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愚蠢,更无法接受他穷尽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落得被打入饿鬼道的下场。
他永远都记得当他吃掉了万千厉鬼,终于修有所成,成为鬼王的那一刻,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潜入阎罗殿,翻找当年审判他的卷宗。他想知道,他前世究竟做了什么,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他吃掉了自己的母亲、同伴、追随者,当他感到饥饿的时候他的理智一次又一次地败于食欲、败于本能。几百年来,他像个随时发疯的牲口,无数次清醒过后,发现自己将那些腐臭烂肉塞了满嘴满腹,又或他在乎的人被他啃得只剩下残肢枯骨。
当他看到卷宗上寥寥几页的载录,他在那巨大的刺激下想起了前世的所有,原来他所遭受的一切,他从一个超脱轮回、长生不老的阿修罗堕落成畜生不如的饿鬼,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从不曾正眼看过他的天神,原来他蓄意而为的最大的恶,不过是砸烂了七十二颗仙桃。
那一刻,比起恨,他更觉得可悲、可笑,他固然愚蠢,但也轮不到他人来摆布自己的命运,真正应该被砸烂的,是天神的绝对地位,是天宫用以统治三界的生杀奖惩之手段——六道轮回,凭什么天人享有特权,凭什么他要做饿鬼,凭什么六道轮回将万众生灵划出高低优劣,凭什么仅仅因为他是阿修罗,兰江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
彼时埋下的仇恨的种子,经历两世的血泪浇灌,终成参天大树,它的根系是深植入魂灵的毒,唯有血腥、杀戮和复仇,才能缓解毒发时的刺骨之痛。
当他在赤帝城见到兰吹寒时,尽管这个兰吹寒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尽管这个兰吹寒风流潇洒又爱笑,一点不清高冷漠,尽管这个兰吹寒只是个肉体凡胎,传闻少时还体弱多病,险些夭折,但他仍然一眼就确定,兰吹寒就是兰江的转世,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难以形容那一刻汹涌的情绪,他至今仍然记得那浑身颤栗的感觉,本是来看个热闹的他,不加思索地当场上了一个人的身,那个人是苍羽门掌门祁梦笙的二弟子,负责接待前来赤帝城用神农鼎铸剑的兰家人,名字中也带一个云字——云中君。只为了兰吹寒对他笑盈盈地抱拳,凝眸望着他,唤他一句“云兄”。
他前世所想所图,也不过是那目下无人的天神,能认真地看着他,叫出他的名字,如此卑微又可怜的愿望却湮灭在了数不尽的痛苦折磨中,早已经扭曲的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如今这个兰江的转世,尽管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尽管已经是一具肉体凡胎,既不敢漠视他,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年纪都比他小,可他还是想要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以弥补他不曾得到的那些。于是他在人间的身份彻底变成了云中君,那十年间,他一面部署着他的大计,一面蓄意接近兰吹寒。
他终于如愿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因他而起的情绪,喜悦的、敬佩的、专注的、迷醉的、动情的,面对着这个眼中充满了他的兰吹寒,他的魂灵被从中劈成了两半,一半沉溺,一半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