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慑看着这片美景,却像被滚钉板碾过一般,尖刺直入五脏。眼睛因莫名的灼痛而变得虚糊,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纷纷倒错,素雅的庭院与描龙画凤、亭台水榭的皇宫花园渐渐交叠,从一样的蓝天开始契合,然后是太阳,然后是云,然后是花,最后,是站在一片花海前冲他温柔微笑的少年。
“无慑,孔夫子说,兰花有君子之德,王者之香,师兄最喜欢兰花了,你喜欢兰花吗?”
“小九,孔夫子说,兰花有君子之德,王者之香,大哥最喜欢兰花了,你喜欢兰花吗?”
万箭穿心。
范无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目一片赤红。
解彼安发现了范无慑的异状,紧张地问:“无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不是中暑了?”他上前就要扶住范无慑。
范无慑狠狠打开解彼安的手:“不要碰我!”
解彼安僵住了,脸上的担忧还来不及变换,浓浓的失落已经爬上纹理,显得有些滑稽,他喟叹一声,轻轻地说:“无慑,你我相识不过一日,甚至不曾有过龃龉,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像……有些排斥师兄。”
范无慑看着解彼安低垂的眉眼,眼神像要把人囫囵吞了。
解彼安还在自顾自地说:“你我师兄弟一场,是缘分,师兄希望与你和睦相处,一起问道修仙,侍奉师尊。我知道你身世凄苦,孤独无依,可能很难相信别人,但我会把你当亲弟弟的。”他说着,抬起头,目光真诚地看向范无慑。
范无慑却背过了身去,半晌,才低声说:“我只是不喜欢与人碰触。”
我只是不能让你碰我。我希望你不要对我好,不要对我笑,不要碰我,因为我无时无刻,无时无刻,不想把你据为己有。
如果你知道我想对你做怎样无耻下流的事,你会如何呢?
我不能重蹈覆辙。
解彼安探头想偷看范无慑的表情,却看不到,他犹豫道:“那,你认我这个师兄吗?”
“……认。”
解彼安立刻就释怀了,他心胸宽广,从不拘泥小事:“只要你认我这个师兄就行。是师兄做事欠考虑,咱们昨天才认识,不可能马上熟稔起来,以后师兄有让你为难的地方,直说无妨。”
范无慑调整好情绪,才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淡漠如一:“兰花很好看。”
“是啊,我花了好多心思呢。不过我也不止种了兰花,这里都是些喜阳的植物,九幽没有太阳,在天师宫我还种了许多喜阴的,回头带你去看我在天师宫的花园。”
“好。”
“啊,你看。”解彼安指着一丛粉白色的、开得极为繁茂美丽的兰花,兴奋地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兰大哥送我的那株莲瓣兰母株,这个品种叫做荡山荷,名字美,花更美。”
范无慑斜眼瞪着那株兰花。
“对了,你都想不到,我跟薄烛说起它的时候,薄烛是什么反应。”解彼安学着薄烛的模样,一惊一乍地说,“‘啊!什么母猪能活百年,岂不成了精?!’哈哈哈哈哈——”
“……”
“薄烛这个傻小子,总说些傻话,可爱得很。”解彼安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怜爱地抚了抚那株荡山荷,指尖之温柔,简直触之即化,“他哪里知道,这只荡山荷的百年母株,在黑市上价值千金。就算衔月阁有上千个品种的兰花,这只也是很珍贵的,兰大哥与我都是爱花之人,他能如此割爱,我……”
“他不过是为了讨好师尊。”范无慑恶声恶气地说,“若你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他会搭理你?”
一口一个薄烛,一口一个兰大哥,范无慑感觉头皮都在冒火。
一百多年前,什么狗屁衔月阁还不知道在哪里,否则就是把他们家所有兰花都搬空,他也不会让这个人满嘴念别的男人的好。
解彼安不在意地笑笑:“这个你不说我也明白,但你师兄也自诩风流,与兰大哥君子之交,彼此相惜,兰大哥也并非需要攀高结贵的人,他敬仰师尊,和乐意与我结交,并不冲突嘛。”
范无慑气得想把那株破花连根掘了。
宅院里住着一对刘姓夫妇,平日看家护院,侍弄花草,他们知道钟馗和解彼安的真实身份,对范无慑的到来,绝不多嘴问一句,十分懂规矩。
解彼安把今天采购的东西都装进乾坤袋,准备带回冥府。趁着天光尚好,他换了一身下地的衣服,戴上草帽,去院子里培培土、除除草、浇浇水,看起来怡然自得,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范无慑坐在一旁阴凉处,痴痴地看着。
他见过宗子珩像现在这般精心打理自己的兰园,又亲眼看着那片兰园百花凋敝、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解彼安是一切都尚在美好时的宗子珩。
只是,一样的十九岁,宗子珩的十九岁,一切剧变擎始于那一年,解彼安的十九岁,他们跨过两世重逢。
如果命有定数,道有定法,那他不信命也不信道,他从无间地狱里爬回人间,绝不是为了让前世的一切重演。
晚上,吃过饭,解彼安将乾坤袋交给范无慑,叮嘱道:“无慑,我送你过阴阳碑,让薄烛来接你回天师宫,记得把吃的放到冰窖,要不就不新鲜了,师兄明天早上给你包馄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