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乃大周太子,有何冤情,劳诸位细说相告。”
李溯望向那人,在一片狼藉间,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太子李缜。
风光霁月,万人倾拜。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东宫太子之位,咫尺天涯。
“你是太子?这狗皇帝什么时候让位?”
皇帝脸色瞬间铁青,唇失了血色,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在这群乡人眼中,竟半点没有对他的尊敬。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推行的赋税,压根儿不给我们活路,什么上报自家有几亩地,那些地主商户诓骗我们,为了把数儿对上,硬要我们往多了报,来计数的林家人也不管不问,把地主们的亩数算在我们头上,临到缴赋了,才说要按亩数上缴,较到最后,我们就是把家里地里所有的粮食都掏干净,也交不上今年的赋税,这让乡亲们怎么活?”
乡人说着,便有不少人眼眶通红,就着衣袖擦了擦涌出来的泪。
民与官斗,本就极为艰难,他们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林家实施的这份新赋税策,地主大户为了少上缴,竟是要从他们身上吃肉喝血,要他们去死。
最可恨的是林氏,明知那些地主在做什么勾当,却因为收了好处,就不管不问。
“这不可能?你们张口浑说!国库今年不过多收了三成,就是多缴,也最多不过三成!”
辰王先是大怒,接着却又想到什么,脸色煞白,神色惊慌起来,不知所措地望向林贵妃,却见林贵妃还是那副害怕的怯色,偎依着皇帝,只一双美目瞟着林氏当家。
“哼,谁知道你们拿到多少,这银子过了几手,还不是你们层层盘剥!你们今日在这里吃的用的,还有那行馆,都舒坦好看得紧吧,林氏出了个贵妃娘娘,就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眼下我们活不下去,那大家就一起死!”
乡人齐齐冷笑,当官的搜刮民财不是什么稀罕事,百姓心里清楚,上头心里也清楚,不过是个度的问题罢了。
若是单靠俸禄,哪有几个官员住得起高门大宅,更遑论林氏本来就没人做大官,全部靠着一个贵妃娘娘,可见贪腐到了何种地步。
辰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抬眼去看皇帝,皇帝已经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林贵妃和林氏当家来回瞧。
林贵妃红了眼眶,瞧着还想博取帝王怜惜,佯装不知。
“可有证据?”
李缜轻轻瞧着身侧的案几,上面还摆着许多菜肴,只是一筷未动。
“回太子殿下,臣乃苏城巡抚,臣有一份名单,请诸位过目。”
苏城巡抚起身,阴恻恻地瞧了林氏当家和林贵妃一眼。
巡抚原本是地方最大的官僚,他耗尽生平,才得了苏城一地的巡抚,却被林氏骑在脖子上,无论做什么决策,都要先问过林氏,仗着林贵妃的名头,加上辰王一派,上传下达,他被架空了多久,就怀恨了多久。
说罢,就从袖笼里掏出早就备好的折子,躬身呈给了太子。
李缜抓住那案几上铺设的绣金挂穗幕布,朝旁边一掀,案几上的菜肴和玉盘便整个被掀翻在地,空出案几干净的红木面。
接过折子,李缜将那折子摊开在案几上,众人便见到一长串的名单。
他们只有一个共性,就是姓林。
“江南一带,地方税官,全部都是林氏,下官今日,斗胆弹劾,辰王李溯,刚愎自用,行赋税改策,聚敛民财,中饱私囊,德不配位,祸害民生!”
苏城巡抚每说一个字,李溯脸色就白一分,听完最后一个字,李溯刷地站起来,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直冒。
“你胆敢...”
“这不过是一份名单,是本宫和陛下过了明的,怎能用这东西,平白诬陷我儿!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倒栽在我儿头上!”
林贵妃红着眼,话对外说,眼睛却泪汪汪地瞧着皇帝。
皇帝脸色发青,看谁都带着惊疑和恼怒,却无法开口为辰王辩解一句话。
概因林贵妃说得不错,林氏盘踞江南,是他默许的,给林贵妃的恩赐。
“原来如此,好!好得很!陛下果然英明!可细看过这份名单?想来是没有的!若是看过,便知道,这名单上的林氏名字,有八十岁的老妪,有十岁小儿,更甚者,有八个月的襁褓婴孩!启用八月大的婴孩来做赋税官员,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这就是辰王的安排!这就是辰王的功绩!”
苏城巡抚指天骂地,眼如寒刀,欲剐了在场的林氏族人。
乡人听了这话,哗然不已,望向座首上的皇帝,辰王和林贵妃,轻蔑和厌恶毫不掩饰。“臣还有一道折子!这是今年江南拢共税收数目,共计八千万两!敢问诸位,国库共几何?!”
六部朝臣阴沉着脸,不等皇帝有什么感应,自顾上前一步,朝太子而不是皇帝禀报。
“禀太子殿下,今年报上来的江南赋税,合收两千两百万两,与苏城巡抚所报,相差了六千万两白银。”
宴席中的所有人都喧哗起来。
六千万两白银,落进了谁的手里?
看看周围的奢侈和挥霍无度,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林氏何止收了地主好处不作为,甚至化身一条庞然血蛭,吸干了江南的民血!
能容忍这种事情的,不是昏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