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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自高祖以后的诸位皇帝,似乎都中了一个诅咒,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圣祖李世民四十八岁驾崩泰山脚下,世祖李胤享年四十三,高宗在位仅一年,二十多岁就驾崩,中宗在位虽有三十一年,但驾崩时也仅三十四岁。
    只有高祖五十九岁退位后,还纵情享受了十余年,活到了七十多岁才龙驭宾天。
    “听说有个阉宦在为圣人搜寻术士、丹药?”
    上林坊,原上林苑,此时是秦琅嫡次子卫王秦伦府第,今日秦伦五十大寿,在洛阳的秦氏族人子弟皆来庆贺。
    书房里,枢密副使秦伦与侄子右仆射秦孝忠喝着茶,太子太傅、太子左卫率、左神策上将军秦珪秦善道,滇越道节度使秦彦道的儿子洛阳府少尹秦利见,秦善道的儿子左金吾大将军秦景嗣几个则在欣赏一支最新式的千里镜。
    “嗯,总有那些不知死活的阉竖,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百般奉迎,甚至是欺君罔上。”
    秦伦眉头紧皱,李家皇帝似乎都喜欢迷信丹药,也格外好女色,圣祖李世民当年就沉迷丹药,李胤更是荒淫好色,高宗在位仅一年就暴毙,就是因为服丹药加纵欲所至。中宗三十四岁就崩,也是跟长期纵欲过度有关。
    如今这新皇刚继位不到半年,就也开始玩这套,秦伦可不想自己的皇后孙女早早的守寡。
    李家皇帝短命,秦家的皇后们却总是长寿的。
    李胤的皇后李淑现在就还健在,这位刚被新皇加尊为太太皇太后,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份又是皇帝的曾祖母,所以也就退居南宫,不过问政事。
    高宗皇后,也就是秦柔嘉则在高宗朝被并尊二圣,还加尊天后,在高位驾崩后,中宗当时才三岁,所以垂帘听政十三年,之后还政天子,如今新天子继位,加尊他为太皇太后,并与生母并尊两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
    太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皇太后,三位寡妇。
    秦伦可不想自己的孙女也成为寡妇太后。
    “宫里的阉竖有些太多了。”秦伦道。
    秦孝忠没马上表态,倒是在一边把玩着千里镜的秦利见接话道,“不仅多,而且权势太大了。”
    秦利见是秦彦道与尉迟宝琳的女儿生的嫡长子,继承了两位门神的优良基因,长的就跟一尊门神一样威武,早年也随父亲在滇越道跟身毒蛮子们干过好几年仗,又去漠北平过回纥之乱,之后回朝在禁军系统多年。
    如今是洛阳府少尹,做为京师长官的副手,职权还是很重的。
    洛阳少尹平时也主要负责京师地面治安这块,没少跟宦官们打交道,他很清楚的感受到这些年宦官们已经越来越跋扈了。
    “应当把这个事情拿到两府的联席会议上议一议,奏请天子裁撤宦官,罢削其权,圣祖当年曾定制,宦官不得过四品,现在太不像样了,这般下去,早晚有可能重演开元十五年高护擅立之事!”秦伦是排第三的枢密副使,他文职武官都做过,但入枢密却是以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的文臣宰相身份迁西府做枢密副使的。
    他入西府做枢密副使,然后秦孝忠才升入政事堂为中书侍郎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可此时秦孝忠却并不认同叔父的话。
    秦孝忠不仅比秦伦还大一岁,而且论资历、论能力,甚至就是论功勋都远在秦伦之上,但秦伦是已故镇国太平大长公主与秦琅嫡次子,孙女又是当今皇后,所以得以加封为卫王,并先他入两府。
    可论及对宦官干政这事的看法,秦孝忠看的要更深层次一些。
    “此事要慎重。”秦孝忠是这么说的。
    秦伦不满的望向侄子,宗法时代,就算秦孝忠比他年长一岁,但秦孝忠只是秦琅的长孙,又不是长房嫡长孙,秦家的长房嫡长孙指的是齐王世子秦俞的嫡长子秦孝恭。
    今年四十岁的秦孝恭现任秘书少监兼翰林院学士,前途无量,他的仕途比秦伦秦孝忠他们要更顺利。
    秦伦这个秦琅嫡次子面对秦孝恭这个秦家长房嫡长孙的时候,都得很客气礼貌,因为按传统,吕宋秦氏家族地位最高的自然就是家主秦琅,然后第二是嫡长子秦俞,第三是长房嫡长孙秦孝恭。
    这是宗法制下的排序。
    长房嫡长孙,可比嫡次子地位高多了,至于庶子庶孙这些更没法比,长房长孙的继承权,天然高于嫡次子、庶子们。
    庶长孙、嫡长孙、长房嫡长孙,细究有很大区别。
    长房嫡长孙,专指嫡长子的嫡长子,而嫡长孙则是诸嫡子生的嫡子中最长的一个,至于庶长孙,所有孙子中庶出最长的。
    秦孝忠虽然已经是宰相,但他的地位不如秦琅的嫡子们,更不如嫡孙、嫡长孙和长房嫡长孙。
    秦家的嫡长孙和长房嫡长孙都是秦孝恭。
    更别说,其实吕宋秦家如今也分出了好几支,比如说庶长秦俊,现在是护国翼王、东胜国王、东胜州大都督,他已经从吕宋出去自立门户了。
    同样的嫡次子秦伦,除了在朝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他还已经是辅国卫王、南赡国王、南赡州大都督,他这支也从吕宋秦家分出去自立门户了。
    还有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秦孝忠,他既是武安郡王,也是新蓬莱国王、新蓬莱州大都督(新西兰),他从秦俊那里又分出去了。
    当年秦琼七子传下了历城秦氏七房,现在到秦琅这,又分出了吕宋房、东胜房、南赡房、新蓬莱房和武安房这五支,甚至将来如十三郎秦侠也是有可能另立门户的。
    现在秦琅还在,所以说算秦俊秦伦秦孝忠他们另立了门户,但还不明显,依然还是一大家子,可等秦琅百年后,秦家各房肯定就不会再如眼下这般亲密。
    到时就算是秦俞这个新族长对秦伦等分支都约束不大,更别说秦孝忠这样同样分出去的,对叔父秦伦的影响了。
    “大郎这是何意?”秦伦不满的瞪向他。
    在场诸人中辈份最高的秦珪咳嗽一声,“老大肯定有他的看法,你何不听听先?”
    秦伦可以对比自己大一岁的侄子秦孝忠瞪眼,但不敢对六叔秦善道放肆。别看秦善道七十多岁年纪了,现在朝中其实也基本上就是在养老,但这位当年在西域威名远扬,做过北庭节度使、安西节度使、河中节度使,大唐最能打的西军中威望极高。
    高仙芝、王孝杰、黑齿常之、李秀等人,那都曾是他的麾下部将,当年他带着一万人马,百日奔袭,翻越葱岭,奇袭朅盘陀、大小勃律等国的战斗,早成为了羽林宫讲武堂的战术经典,每个讲武堂受训的羽林郎都是要必学的。
    这一战是仅次于当年秦琅的河曲野马台击党项之战,和青海大非川歼吐谷浑可汗之战的经典高原山地战役,可圈可典。
    “六叔,阉竖们已经越来越过份,早晚要成祸患的,我们难道还视而不见?当心,早晚这火烧到咱们身上来。”
    秦珪把千里镜交给自己儿子秦景嗣,端起茶杯先抿了口,然后放下,不急不缓的转头对秦孝忠道,“大郎你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六叔祖,圣祖当年确实对宦官约束极严,定下过宦官品级不得过四品之制,但是世祖之时,这些早就打破了,当年我阿爷他们起兵清君侧杀高护等阉竖,清除韦萧等,拥立高宗,事后天子诏我祖父入朝辅政。”
    “我记得当初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宰执都曾提议要尽罢内廷宦官诸司,但后来为何只短暂的裁撤了一段时间后,马上又陆续恢复了宦官诸司?甚至这些年,护军中尉又陆续恢复,北衙十二军已经遍设护军中尉?”
    “如今的宦官诸司,甚至比起世祖开元末年之时还要强势,到底何故?”
    秦珪笑着道,“看来大郎倒是对这些问题早有答案了。”
    秦孝忠点头。
    “六叔祖、二十一叔,其实阉竖们能有今天的势头,皆是因为皇家所需,是皇权在扶持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别看那些大宦官如今也紫袍玉带,但说到底不过是天子家奴而已。而也正是这个天子家奴的身份,让他们可以极得宫中的信任,不管是天后垂帘之初,为了方便与外臣联系,还是后来中宗亲政之后想加强权威,都是先从这些宦官们开始的。”
    “如今天子刚继位,正是皇权低落的时候,皇帝更离不开这些天子家奴了。若是这个时候由两府宰执提议要罢内廷诸司,要削废宦官之权,你说天子会做何想?”
    “如果还是由我们秦家带头提这个议,天子又做何想?”
    秦孝忠长叹一声。
    “我知道二十一叔说的这些,都是为了皇唐为了陛下,是为江山社稷,但这番好心,皇帝未必会这般理解,这些年皇权日益衰弱,朝廷主要是两府宰执当家,皇帝只能也必须要依靠宦官们,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没了宦官家奴们,皇帝会很不安的。”
    皇帝不安,这可就是大问题了。
    谁也不知道,皇帝不安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秦伦只看到宦官们的潜在危害,却没看到这些宦官能成势的根本原因。而秦孝忠在地方的时间更多,他知道外面的官民士人们其实不仅也在痛斥阉竖弄权,甚至也对秦家这强大的外戚势力渐生不满。
    尤其是在许多年轻士子口中,外戚、宦官和边镇,如今似乎成了朝廷的三颗毒瘤。
    支持、重用宦官的是宫中的太后们,是皇帝们,而他们不仅重用宦官,同样也重用、倚仗外戚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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