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一安现在每天都需要从很多瓶瓶罐罐里拿出药片吞下去,一些是维生素,更多的是精神类药物。吃过药之后,她与那些情绪之间就仿佛隔了一道透明的玻璃墙。背对着那些极度混乱的情绪坐着,知道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可以暂时感受不到了。可是其他的喜怒哀乐与思考也感受不到了,她就像一具空壳,充满着一种恐怖的空洞,因为那些情绪还在,还会再回来。她一日也摆脱不了它们。
“祁一安..”,“祁一安..”
李绯烟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炊烟,祁一安终于反应过来,“嗯?”
“我回来了。怎么还没睡?有没有按时吃药啊?”她回过头,见李绯烟在门口正脱下外套。
“..这么晚了,怎么才下班?”
李绯烟在医院的工作有时叁班倒,祁一安的作息也近乎叁班倒,有时接连几天两人仿佛都不在同一个世界。
李绯烟叹了口气,“天亮了,刚下夜班呢。你有乖乖睡觉吗?”
祁一安术后苏醒,出现譫妄,抑郁,焦虑等各种严重精神系统并发症,大多与此前ICU的经历脱不了关系。睡眠清醒周期一直混乱,甚至出现过妄想和幻觉,几次她情绪崩溃嘶吼着大哭大叫相信有人虐待杀害她,有时又说看到了过世的亲友和一些不存在的人。病情起伏不定,目前只好先用药物暂时控制。李绯烟尽心尽力照顾她的这段时间也已经是心力交瘁。
“嗯。”祁一安挤出一个笑容,她才发现窗外已经是白天了。而她睁着眼坐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久了,以至于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脚冰冷僵硬。
她拄着助行拐杖费力地走到厨房,热了杯牛奶递给李绯烟,和她一起走回房间。她是愧疚的,被这样一个不久前还是陌生人的人善意地照料着她却除了添麻烦什么也做不了。
李绯烟在她身边躺下,合上眼呼吸渐渐平稳,她实在需要休息。
祁一安试着闭上眼,空寂的黑暗中浮现出的尽都是些狰狞的红白相间的血肉和人体碎片,手脚折成不自然形状的破碎尸体...啊...又来了...她挣扎地拿出药来吞下去,意识终于渐渐清浅模糊...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她活。祁一安很想这样问李绯烟,却连发声的力气都丧失了。
“你到底是谁。”…“根本就没有你这么一个李医生。”… “你杀了那个人。”… “我什么都没说。”…
爆炸,坠落,浑身上下碎裂的剧痛,被刺穿的咽喉...
...
“祁一安!祁一安!祁一安!”
“呼”
祁一安猛地睁开眼,随即双手死死捂住头嘶哑地尖叫,眼睛大睁着泪流满面。“没事的,没事的...”李绯烟见她从噩梦中尖叫惊醒的状况非常不稳定,抱住她镇定地安慰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事了,安安,都只是梦。”
梦...都只是梦?
祁一安猛地挣开李绯烟,双目通红地喊,“谁信你的鬼话!李飞烟,你根本就不是医生,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你这个没有心的杀人犯!”她抄起手边可及的一切东西向李绯烟扔过去,又试图夺门而出。
幸好由于已经有过前车之鉴,房间里容易导致受伤的各种尖锐物体已经被收起来,李绯烟拿开被扔到身上的枕头,起身追过去。
祁一安常年卧床腿部肌肉早已退化萎缩,虽然有在做复健,但到底不如正常人那样灵便,李绯烟得以叁两步追上她,从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她。祁一安挣扎无果,暴躁渐息,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和身后的温暖让她一丝丝回过神来。所以她又做了什么...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痛苦...狂躁演变为嚎啕大哭。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你只是生病了...”李绯烟喂她服下镇静剂。
祁一安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在药物带来的安宁里勉强得到片刻喘息,终于又沉沉昏睡过去。
“来啦。”
祁一安扶着椅子站起来,微笑地和邹易北打招呼。最近她身体恢复了不少,今天约了邹易北到家里。李绯烟值夜班,叮嘱了几句就出门了。
“最近都在想些什么呢?”邹易北听李绯烟说过她的情况,知道她出院后的精神挣扎,放心不下今天过来看看她。
“我不知道,感觉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走了许多地方,遇见了一些人,真实地不得了。醒来之后却都像梦一样,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想不起来…”祁一安揉揉脑袋,今天没吃药,因为她不想行尸走肉般地面对朋友。“可是..有很多痛苦恐怖..血肉横飞的场景,反反复复地出现,一闭眼都是。”
“都是梦…别想太多了,没事的。”邹易北帮她揉。
“E国现在怎么样?”
“好着呢,还那样。和几年前差不多。”邹易北拿出屏幕给她看照片。
“没有发生什么吗?我印象里..地震..海啸之后重建了吗?”
“没有啊..这几年里E国好得很,地震…海啸…太平洋倒是有,J群岛由于火山地震陆地下沉塔裂,半个岛的面积就这样淹没了。不过在大洋深处,没有波及到主要大国。有报道说全球气候可能都会受火山灰影响。”
“J群岛..”
“嗯,很偏僻的小岛,我很久以前有莫名其妙梦到过这才关注了一下。”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话说你要不要回学校吧本科学历拿了?这也算是个漫长的休学了哦..”
“是哦..其他同学现在怎么样呢?”
“乔薪现在真的成为码农了,无比直男。他的好基友赵小南现在宅男一枚,万年单身。你的室友粱孟和卜娜娜她们也发展成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所以你看现在的生育率啊…”
“那年因为疫情没有毕业典礼毕业照,后来补了吗?”祁一安觉得世界已经扭曲。
“没..时间过去了,应该是再也补不上了吧..”
和邹易北随便聊着闲话,祁一安深呼气,起身走向厨房。
“我记得你前些年说去M国深造,在那边感觉怎么样?”
“是呀!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老年痴呆了,都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和你说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祁大厨要亲自下厨吗,我可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啦!”邹易北走进厨房,看着祁一安正准备煮芦笋。
“我什么时候成大厨了?”祁一安抄完水把它们捞上来。
“诶..”诶?邹易北有些愣住了。说不清是哪里来的印象,“你以前写论文写烦了不总嚷嚷说要去学厨师吗?后来还真…”学厨师了吗?
可祁一安出事的时候,还没毕业…2020年。后来的她一直都是…
邹易北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祁一安。都这么多年了,是时间太长,把她和其他人的经历记混了吗。
“哈哈是吗?”祁一安淡淡地笑了两声,低头小心地淋上酱油,挤芥末。“我好像一直很想去学厨师。”
“怎么在芦笋里加芥末?好神奇啊。”邹易北抬头看她自然的样子。
“...”祁一安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芥末…是啊,为什么要在芦笋里加芥末。她发现自己纯乎无意识地做着这件事,这是为什么。
…
“芦笋为什么要加芥末?”
“我妈就是这么做的,我感觉还蛮好吃的。”
“真好吃!”
“哈哈,那你多吃点。
…
可祁一安妈妈不擅长做饭,也从不在芦笋里加芥末。
这是哪里来的印象,为什么会觉得头疼。
…
“怎么了?祁一安?”邹易北见她做到一半停住,眼神也突然黯淡了下去,不免颇为担心地提醒她。
“..哦”她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加了芥末,说不定会好吃吧?”
“嗯,咱们可以试试。我出去帮你摆桌子吧。”
“嗯,好,一会儿就做完了。”
祁一安低头沾了一点芥末尝了尝芦笋。好辣,好冲鼻。一下冲得她睁不开眼,皱起眉,泪都被辣出来了。她扶住料理台慢慢蹲下来,捂住脸。心好疼,一种酸酸涩涩的疼,像是缺了一块。好辣,好多眼泪。
她捂住眼泣不成声。
“安安!怎么了?”邹易北连忙过来扶住她。
祁一安胡乱抹去泪,强颜欢笑,“没事儿,大概是太久没有吃过芥末了,味觉都不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