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鸣笛声遥遥传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踮足翘首。尤其对于人质而言,唯有上了列车,彻底离开被圈禁两个月的牢笼所在地,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安全。许多人脸上露出情不自禁的激动表情。
安裕容却无法投入其中。他看到身边女人孩子和其他人一样,不由自主地露出企盼神情。也许他们对于自己的亲人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自从安裕容转告他们,颜幼卿将稍后赶到寿丘会合,三人便默然接受,不曾提出任何疑议。安裕容又想起那一天入夜后,颜幼卿将捆扎好的东西扛上肩膀,一个纵身跃过墙头,转眼间消失不见踪影,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每每想起就无法控制地心中担忧,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实在多余,索性使劲儿忍着不去想。
谁知就在这一刻,随着鸣笛声越来越近,视线中的钢盔长龙越来越清晰,心里那个冲动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诚然,这里的所有人都安全了。只除了冒险回头去救人的那一个。那个细瘦的少年,本该匿身此地,与在场诸人一同脱离困境,可他偏要做默默无闻的孤胆英雄。
安裕容一把拉住徐文约胳膊,附耳低声道:“徐兄,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办,拜托你帮我在路上照应这三位,到寿丘车站等我。”
徐文约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跑去科斯塔面前:“科斯塔先生,这匹马让给我吧。我给你五块银元,赔给骡马行老板,他应该不亏了。”
科斯塔莫名其妙:“让给你,当然可以。不用你给钱,算我送你的。不过你要这匹马做什么?你不该立刻上车了么?”
“我不上车了,办点别的事。”安裕容翻身上马。他很庆幸自小练就的骑射功夫,即使荒废许久,亦不至太过生疏。
这时车已进站,徐文约在那边急得跳起来挥手:“安贤弟!安裕容!”
安裕容也冲他们挥手:“上车吧!我事情办妥就去找你,最迟不过中秋左右。拜托了,徐兄!”
人群涌动,那母子三人这才发现安裕容不在跟前,目光四处搜寻。徐文约无可奈何,勉强解释几句,领着他们跟随众人排队登车。那三人面色惶惑,终于还是进了车厢落座。
列车缓缓启动,安裕容调转马头,冲科斯塔等人招呼一声,也不管别人如何诧异,便往月台尽头奔去。奚邑不过一个小站,月台两端并无遮拦,连接着大片野地,直接就可以绕出车站去。
前来护送人质的士兵都排在车站通往城门方向,虽然看见他独自脱离人群,觉得奇怪,但见送行者们并无骚动,便不再管。安裕容原本也没打算进城,纵马飞驰一段,上了城外大道,停下来想了想。
仙台山位于奚邑城东南,而车站坐落在北门外。如今奚邑城里是傅中宵的天下,颜幼卿救了人出来,必然不会选择先前洋人质下山进城的路。他带着拖累,肯定也不会抄什么荒僻捷径。最有可能,倒是走开始从列车上被劫下来后,人质和匪兵们一起上山的那条路,方便且安全。进山去迎,安裕容自问做不到,多半要迷失在山里,但等在下山必经的道口,例如当初丘百战队长伏击匪兵的位置,安裕容觉得还挺有把握。不过是顺铁轨往南走,回到被劫持的河滩附近,没什么难的。
算算日子,颜幼卿八月初七趁夜离开,今天已是八月十一。若无意外,他单身上山,速度应该快得很,下山时大概会慢不少。不过再怎么慢,两三日后也该到山脚下了。安裕容骑在马上,辨明方向,沿着铁轨悠然往南而去。
安裕容在仙台山下等了三天。对于自己冲动下的这番莫名之举,第一天就后悔并自嘲过了。中途放弃,势必再多后悔并自嘲一回,实在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于是心中定下三天为期,决意坚持到底。若三天期满,接不到人,那是没有缘分,就此作罢便了。
他虽然来得仓促,幸亏口袋里有钱,离开车站不远就想起来,买了必需的食物用品。顺利寻到当初丘百战队长伏击处的小山坡,临时安营扎寨。
他既下定了决心,也就没把这三天辛苦放在心上。只觉得前有颜少侠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后有安大侠慷慨援手拔刀相助,那关在壶嘴岩洞里的几个人质简直洪福齐天。又觉着安大侠浪迹江湖许多年仍能保持义薄云天初心不改,着实难能可贵……
小山坡上的树莓被前些日子几场雨打得七零八落,枝叶丛中还留下几颗,饱满红艳,瞅着叫人流口水。安裕容半蹲在树丛前,睁大眼睛仔细翻找,小心摘下一捧,一颗接一颗塞进嘴里,十分享受。
忽听身后有人道:“安……先生?”声音不大,语气迟疑,仿佛不敢相信。
安裕容转过身,笑了:“果然是你!太好了,总算我没白等。”
“安先生特地在此等我?”颜幼卿仍是一脸不敢置信。
“不为等你,我还能在这干什么?”
“先生特地来此等我……”颜幼卿脸色一变,“是出了什么意外?”
安裕容明白他误解了,赶忙道:“没有没有。他们已经上车了,我拜托了十分可靠的朋友,肯定把他们送到地方。我就是不放心你。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的……”
瞧见颜幼卿背上背着个小孩,身后还跟着几人,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道:“先在这歇会儿吧。你过来的时候只带了吃的,我这里备了几件衣裳,大小都有,你叫他们凑合换上。”说罢,将手里剩下的树莓一分为二,一半倒在颜幼卿手心,一半塞给他背上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