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写这封信,乃是邀请约翰逊等人提前进城,以人质代表身份,与西、夏记者代表一起,作为见证人,出席最后一轮谈判。
科斯塔有此举动,自是因为谈判陷入了僵局。
按说关于谈判条款,双方早有默契。人质中老幼妇孺提前释放,红十字救助会的救援物资如期上山,便说明两位总长大人已然得到祁大统帅授权,同意了傅中宵一方提出的主要条件。七月下旬,张定斋部完全撤离,谈判正式开始,双方你来我往争论的,不过是细节问题。譬如粮饷是一次给齐还是分若干次发放,独立军编制最多可以扩充至多少人,铁路控制权必须附加铁路护养义务之类。等这些都谈妥,谈到最后一项,奚邑城内外防务交接时,却没能如先前般顺利谈下去。
无他,盖因奚邑城防务权限属于地方警备队,纵使地头蛇丘百战与他的顶头上司兖州陆军司令张定斋迫于祁大统帅威压,不得已妥协,凭丘队长的脾气,要他老老实实忍气吞声将地盘让出来,便是两位总长大人及若干洋人代表在边上看着,也必然是不可能的,总要想方设法搞出些幺蛾子来。而傅中宵与师爷曹永茂在仙台山盘踞多年,别的不说,老对手的花招岂有不晓之理?双方拉锯扯皮,互不相让,谈判自然陷入僵局。
两位总长着急,领事馆洋人代表着急,谁也急不过苦苦等待的科斯塔先生与泰勒夫人母子。最终便由科斯塔先生出面,向领事馆代表建言,谈判无法顺利进行下去的症结,无非是傅司令一方担心丘队长一方在人质释放后不肯如约交出城防权限,甚至待总长及洋人离开后,悍然毁约,掉头攻打奚邑城。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妨让分量最重的人质代表,以及最著名的几大报刊的记者,会同领事馆代表、南方临时执政府代表一起,作为见证人参与谈判。并在协定签字后,多留一段时日,监督城防交接事宜。
因劫车一案,小小奚邑城天下闻名。直接关系人质营救的谈判协议,自当及时公之于众,以便监督各方共同遵守。如若哪一方违约,便是失信于天下了。
要说这主意自然不是科斯塔先生雄才伟略,只有他想得出来。实在是除了他,余者或犹有不甘,或难于启齿,谁也不方便提出为绑匪考虑如此周到的方案来。唯独作为人质中优先获释的老者,不涉政治阵营敌我立场,单从人道主义出发,一切以营救同伴为目的,才能顺理成章提出这样的方案。
恰逢人质下山,报信的匪兵进城,这封信便经各方默许,在丘队长没来得及知情的情况下,交到了安裕容手里。
安裕容看过信,将之递给约翰逊,又向夏人人质解说一番信件内容。
毫无疑问,谈判顺利人质方能获救,断无不竭尽全力之理。几位为首者稍作商量之后,便定了约翰逊和阿克曼二人作为洋人质代表,前去声援科斯塔先生。韦伯医生与尚先生则留下,分别负责关照西、夏人质。
约翰逊问:“伊恩,你是与我们同去,还是留在这里?”
事实上,从看完信开始,安裕容就在纠结这个问题。最稳当的做法,当然是留下来,确保将那母子三人照应到底。真要和约翰逊同往,其实不见得有多大用处,还须冒着被人认出揭穿的风险——何以前次匪徒手下,转眼成了人质翻译?哪怕有许多人可以证明自己清白,解释起来也甚是麻烦。师爷明显还没放弃拉拢,谈判桌上见面,岂非彼此尴尬?
只是心底仿佛总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催促他去到那距离最近,风险最大,最能知道局势变化的地方
他还没有回答,张串儿已经过来,道:“师爷的意思,是要安兄弟同提前进城的洋人一道走。不过兄弟你要是有洋老板发话,留下来关照其他人,自然也不是不行。”这明摆着就是替四当家放水了。
安裕容听了他这句,反而下定了决心,向约翰逊道:“我和你们一起去,说起话来总要方便些。只是科斯塔先生提及之后多留一些日子,监督城防交接事宜,我就不参与了。只要谈判结束,便先回海津去。”
约翰逊本就希望有他同行,当下表示支持。
安裕容走到泰勒先生面前,指指一直跟在身边不远处的母子三人:“我与约翰逊先生,阿克曼先生先一步离开,必定竭尽所能,促使谈判顺利进行。这三位就拜托给您。诸位进城之后,如果我没能第一时间赶来,请您让他们暂且和泰勒夫人、小汉斯在一起。”
经过两个多月的观察,安裕容已然确认,这位不怎么出声的泰勒先生,性格与面容一般憨厚。而在交换人质现场,执意将自己与四当家安全送走的泰勒夫人与小汉斯,必定不会拒绝帮忙照顾母子三人。
泰勒先生果然非常诚恳地同意了。
安裕容将手里用长衫裹就的包袱递给那女子:“大嫂,之后一切行动,你尽管跟着泰勒先生便是。若有交流不便之处,可向尚先生求助。你等进城之后,我必会尽快前来接应。”想一想,又道:“万一有什么不妥,你可询问城中记者,是否有名叫徐文约之人。若是有,便以我包裹中洋文书籍为凭,请其出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