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打乱、阻止他的计划,也有机会在事情失控前让一切暂停。”露比冷漠地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不救这个人,不救那个人,就算举手之劳,也得看我的心情。”
他忽然转向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艾伦,问道:“艾伦,你觉得杀人是什么?”
“……干吗问这种怪问题。”艾伦不假思索地回答,“杀人当然是犯罪了,还能是什么?”
露比的目光又收回来:“看,连这个心智不成熟的职业杀手都知道杀人是犯罪,那位正义的明星警官难道反而不知道吗?”
“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他只是我的一个委托人,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要去指点彼此的人生。事实上,我认为他每次来找我都处于一种极端的痛苦和矛盾中,对他来说,情报交换本身就是犯罪,罪孽感日积月累,到变成真正的犯罪行为之前,他有的是时间自救。人最大的痛苦不是一意孤行。你当过警察,你见过几个变态杀手幡然醒悟后悔自己的行为?他们从来不痛苦,只是惋惜自己做事不够谨慎。人最大的痛苦是自相矛盾,他来找我之前早就已经亲手杀掉了杰米·卡尔。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报仇雪恨这种事只要摆脱了正常程序就可以又痛快又轻松地完成,就算有些波折也远比无止尽的等待好得多。”
露比说了那么一段长篇大论,却始终没有提到对方名字,仿佛那个只属于明星警官的名字也随着火焰和焦炭一起成了空气中看不见摸不着的粒子。
生命的本质就是获取和归还。
麦克忽然明白了露比没有从那个房间逃走的原因。那是另一种偏执,如果不是自己幡然醒悟,那么被迫中断的行动依然会导致下一次更坚定的决心和更周密的计划。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但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虽然他真正的目的是净化地下情报圈——哼,这种十三岁小鬼才会有的心愿真伟大。不过无论如何他至少完成了复仇计划。艾伦,你又有什么事?”
“喔……让我想一想。”
露比严肃地看着他,艾伦给他看相册里的照片。
“你猜能卖多少钱?”
“你没有想到先在脸上写几个字再拍,已经卖不出好价钱了。”
回去的路上,麦克忍不住问艾伦:“你为什么没提存款的事?”
“我忘了。”
“来的时候你明明说过要把枪店翻个底朝天,抢光所有值钱的东西。”
“露比生气了。”艾伦说,“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你怎么分辨他是生气还是在和你斗嘴?”
“这么说吧,他和你斗嘴的时候总是很冷静,但是生气的时候你只会希望他冷静一下。可能这两种状态在他本人的表现来看非常近似。”
艾伦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认真地说:“但还是有差别。”
“也许我真的不够了解他。”麦克说,“有时我觉得他有非常温和的一面,有时又显得极端冷酷。不过他是对的,人们最大的痛苦是无法与自己相处。”
“实际上我觉得,嗯……那个警察有一点像希尔德。你有没有问过塞缪尔警官那家伙怎么样了?听说单枪匹马干掉了十几个杀手。”
“没那么多,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奥斯卡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次右手可能真的没法再开枪了。”
“一条胳膊换一个好搭档,比另一位可幸运多了。”
“你想去看他吗?”
“我不想见塞缪尔警官,让他头痛的连环杀手彻底成了悬案,没准他会当场逮捕我来弥补工作上的挫折。”
“那我们晚一点去,趁他不在的时候。”
时机正巧,麦克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一条信息。
“是奥斯卡,他说十分感谢检举信,这下除恶务尽,一定能把警局里的败类一网打尽。”
“检举信?”艾伦用拇指指了指已经被甩在身后的内丽小姐枪店,“就是那个傻瓜情报员狄恩刚去送的信?”
“露比的情报还是那么简单精准。”
“我刚才没有说,你肯定也意识到了。那天露比是故意走进荆棘街的,那条乱糟糟的街是什么样我们都很清楚,忽然变成空巷,难道他一点也没有怀疑吗?”
“就算他是故意的,错的也是制定计划的人。”
“我一点都不怀疑他是为了检验自己的情报网能不能应对他突然下落不明的意外,所以永远不要把他想得太好。”艾伦思考了片刻后又说,“但他也不坏。对了,塞缪尔警官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我是不是还欠你一个胜利之吻?”
“好像是!”
麦克抓住艾伦的下巴看了一会儿:“等回到家,在椅子上的时候还你。”
艾伦心领神会:“我就说是个好点子。”
希尔德也不愿躺在病床上,不能自如地控制身体总是让他有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
一直以来,他对死这件事有着非常复杂而多变的看法,憎恶、偏执、麻木,林林总总,最终却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也许是在两个不同世界中徘徊了一阵,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感受到身体上真实而剧烈的痛楚时,反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生存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