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鼻深目,眉峰凌人,眼角的弧度却不锋利。
是个帅哥,在他审美点上狠狠撞了一下的那种。
在小破县城的小破医院里碰见这种形象的医生,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好比在乱石滩看见玉璧,在破烂儿堆发现稀世珍宝,在干燥无边的沙漠望见一抔清澈的泉水……
景灼正感慨自己应该教语文而不是地理的时候,对方也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一会儿,景灼心里已经莫名其妙脑补出一场乡村教师医生旷世奇恋,但表面平淡如水。
他甚至疑惑地微微偏了下头,示意医生您别盯我看了您让我感觉到很冒犯。
说好听点儿叫不露声色,其实就是把自己捂得太严实,套着层不坦荡的壳子。
对方目光终于下移,变为看着他的手。
“手机。”医生说。
景灼不明所以地解锁自己的手机,挺久没来医院了,以为现在问诊还需要走什么线上流程。
医生却笑了:“另一个。”
这下景灼真摸不着头脑了,迟疑地拿起马路牙子飙车手的猫猫手机。
“打开钉钉。”
景灼愣了愣,停了动作,缓缓抬头看他。
“然后在底下找到‘工作’,点击考勤再点击打卡,听到语音提示……”
给他打了夜班卡,看着“程落打卡成功”的提示,景灼以着强大的心理素质,强忍住没揍他。
克制地缓缓吐出口气,景灼把花里胡哨猫猫手机搁到桌上:“程大夫,你们医院有投诉电话么?”
程落笑了,转了转手里的笔,终于肯说人话:“刚才实在对不住,有台急性胃出血,病人快不行了,时间就是生命。”
“再往我这边偏偏多好啊,两条生命就一撞呜呼了。”景灼斜他一眼。
“投诉电话在这儿。”程落不求他原谅,点了点病历册子背面的投诉电话。
刚才确实着急,车从车库挪出来费时间,没来得及开,他直接跨上小电动车疾驰而来的,太久没骑手生。
这么神奇的事儿景灼还是第一回遇见,此刻不想计较,只觉得心累:“腿。”
挽起裤管,程落检查了一下伤口:“坐这等会儿。”
回来的时候程落拿着药和托盘,指指旁边手术台:“坐,腿放上去。”
“要缝?”景灼看见麻药针剂时眉头皱起来。
“不缝也行,愈合慢,容易感染。”程落打开无影灯转过来,一手托起他的小腿。
非常本能且尴尬地,景灼缩了一下。
没被人碰过,更没被陌生人碰过。
而且这人是不是发烧啊,手这么热。
他之后没有挨号的,诊室很安静,门外走廊有人走过去,脚步声和交谈声都很轻。
好在程落没什么反应,景灼沉默着暗自抓狂的时候,他拆了碘伏棉球按上去,突然问:“怕疼?”
本来就尴尬,这下脑子里莫名其妙有点儿变色,他急于否认:“缝吧。”
这话一说出去景灼就后悔了,他贼怕疼,小时候接种疫苗都是哭最凶的那个,然后被自家老太太骂着拎回去。
清创、局麻、缝合,过程中景灼一直抠着手术台沿儿。
程落觉出来他紧张,转移他注意力:“在城郊那边上学?”
感受着肠溶线拉扯,景灼随口胡乱应了:“嗯。”
“学什么专业?”
“……师范。”
程落想了想,城郊那大学城有师范专业?
和尬聊一起结束的是这台小缝合手术。剪最后一截线的时候,景灼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虚脱了,手术台边都抠得有点儿变形。
口子长但不深,其实一共就缝了三针,走线平整,几乎看不出来。
“下周来拆线,不拆的话可以等半个月溶解。”这一晚上可算能歇会儿了,程落处理完医疗垃圾坐下来看了眼手机,护士发来消息说后半夜外科满岗,让他速撤回家,他回了个“好”,抬眼又看了看景灼,“你看除了投诉还能怎么弥补一下。”
景灼当然没真想投诉,程落也知道他就是随口一说。
不投诉,也没什么要求赔偿的必要。一部分原因是体谅当医生的,再者确实只是小伤。
“没事儿。”景灼从手术台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大度而潇洒地准备离开诊室。
其实乡村教师医生年度感情大戏再纠葛一下也不是不行,就这么结束了?
“能没事儿么。”程落带着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叫住他。
景灼回过头,依旧一脸冷漠。
然后他看见程落不紧不慢地拿起猫猫手机,亮出微信二维码。
这怎么快进到要联系方式了。
景灼有点儿警觉地看着他。
“报销。”程落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脸,转过去医药费,“以后小伤小病也可以拿我当全科医生。”
“在这片儿上学没什么娱乐活动吧?没伤没病约我喝酒出去玩也行,不一定能随叫随到,我得再提升一下电动车技。”
话说出来正经,神情语气间却透着一股搭讪的轻佻。
一时间的微妙氛围让景灼后知后觉地确定了一件事儿。
诊室安静依旧,秋夜微凉的风从窗口吹来,撩起程落白大褂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