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折腾了一晚,金凌看着窗外天色,黑夜中透着濛濛不清的亮光,应是卯时将至,想着姑苏蓝氏几近变态的作息时间,亥时息卯时起,这下可好,直接甭睡了。
金小宗主花了一番功夫,才将两名眼泪奔流到海不復返的姑苏蓝氏弟子给哄好,解释了半天,才把误会景仪是狐狸精给拍出去的事情交代清楚。
接着又被逼着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看不起他们的表白、绝对不会跟他们恩断义绝,才把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苏蓝氏菁英弟子」给顺好毛。
听着两人边哭边一股脑地将委屈吐出,金凌才釐清了事情始末。
──他们两个都心悦他。
原来这就是这一趟路程下来,他们阴阳怪气的原因。
喜欢他又不敢说,害怕被拒绝、忧心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也是金凌睡到一半,被蓝景仪和蓝思追两人,扑在他身上大哭着吵醒的原因。
蓝景仪患得患失,衝上床去抱着金凌便不放手,整个脑袋混乱不已,焦虑地眼泪直流。
而蓝思追深怕景仪吵醒金凌,只能跟上去努力把人拉开,结果一来一往之间,还是把睡着的人给吵醒了。
蓝景仪看金凌醒来,再也憋不住内心的惶恐,一心只想将情意传达给对方,于是……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毫不考虑地亲了上去。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真是乱七八糟!
方才大哭过一场的思追和景仪,如今已平息了下来,加上板着一张脸的金凌,叁个人端坐在房内的桌椅前,气氛很尷尬。
金凌现在的心情,跟观音庙内听夷陵老祖当眾对含光君告白时差不了多少,当下的念头是荒唐!随之而来是窘迫和心慌,只是当初他还是个围观群眾,尚能置身事外,眼下……他竟是整起事件的主角。
「你们……」方开口,两道目光唰地扫了过来,吓得金凌心脏狂跳,忍不住脸又红了,他乾咳两声,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你们说,你们……洗湾火?」这话说得结巴,还怪腔怪调,弄得金凌脸又更红了。
「嗯,我喜欢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眼里看的、心里想的都是你,见不到面的时候,也是一直掛心着你,我问了含光君,他说这就是喜欢。」蓝思追又恢復了温雅公子的形象,一字一句说得真切实意。
前半段话听得金凌面红耳赤,后半段话却将他吓得他跳了起来,急道:「你告诉含光君了?!」
蓝思追赶紧挥手,紧张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告诉含光君对象是谁……」但是魏前辈可能略知一二。这句话蓝思追不敢说出口。
闻言,金凌才拍了拍胸口又坐了下来,但他忘记这房内还有另一个对他「心怀不轨」的傢伙。
「我也喜欢你啊!」蓝景仪执拗地伸手拉住金凌的手腕,彷彿小孩担心自己最钟意的玩具被抢走一般,死死攛着不放。
「我不像思追那样会说好听话,我只知道跟你在一起,不管是吵架也好、夜猎也好,每次都很开心,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再难过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好像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冰糖葫芦,明明甜得牙根都腻味了,却还捨不得停口,就想一直含在嘴里。」
这话明明没夹带半个「喜欢」,却让金凌越听越臊得慌,也不知是被景仪的表白给臊的,还是被比喻成冰糖葫芦给臊的,亦或是被那句「含在嘴里」给臊的。
眼前的情况对金凌来说很诡异,长期以朋友相称的蓝思追和蓝景仪二人,竟对他有着别样心思,甚至因此有了嫌隙……虽说二人已言归于好,可眼前的状况怎么看怎么彆扭,直叫他脑壳生疼。
「你们别这样??」金凌懊恼地抱着脑袋哀嚎。
蓝思追看着一脸懊恼的金凌,心中彷彿下了什么决定,忽地伸手将头上的抹额解了下来,递到了金凌面前。
「姑苏蓝氏弟子配戴抹额意为约束自己,需时刻谨记行正端方,除了洗漱和就寝外不得任意解下,除非??」蓝思追说着,将自己的卷云纹抹额塞进了金凌手中,又道:「除非,是在自己的道侣面前。」其中意思不明而喻。
手中仅有一指宽的抹额,霎时间充满了份量,沉重得让金凌几乎拿不下手。
还没想好怎么回应,金凌发现另一隻手中也被塞了一条抹额。
蓝景仪见状,跟着解下了自己的抹额,似乎因为心急,还将自己束发的绳结给扯了下来,半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长长的瀏海遮住半张脸,他耷着嘴角道:「拿着!」完全不给金凌拒绝的机会,粗鲁地塞进他另一隻空着的手中。
「景仪你??」金凌心中犯怵,想他活了十几年,从未有过什么迎面桃花相映红的美谈,如今一次就来了两朵,还是两朵男桃花!更惨的是,这两朵桃花还都是他别在裤腰带上,兄弟相称的至交好友。
手上两条卷云纹,拿哪一条都不对、拿与不拿都不对,金凌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仙子这么大。
房间内瞬间一片沉默,蓝景仪和蓝思追默默望着金凌手上的两条抹额,心如擂鼓,坐立不安。
而金凌看着眼前的两人,同是姑苏蓝氏新一代辈出的子弟,又同是他的好兄弟,不管怎么选都选不到个点上去。
他垂着脑袋,握了握手中的两条抹额,想了想,最后将蓝思追的那条退了回去。
蓝思追瞬间煞白了脸,双唇翕动,彷彿下一秒就要死去。
一旁蓝景仪见状,心跳加速以为抱得美人归,却发现金凌一个动作,他的抹额又回到了自己面前,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金凌皱着眉,不敢去看两人的脸色,低声说道:「我很抱歉,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选不出来。」
气氛瞬间跌至冰点。
两人像被瞬间冻结,一动不动,没有人伸手拿回自己的抹额。
金凌努了努嘴,怕他们两个又哭鼻子,咕噥道:「为何非得结什么道侣呢?叁个人一起夜猎、去救助村民,不是很快乐吗?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闻言,蓝思追眼色茫然地盯着那条被退回的抹额,心中酸楚,哀叹道:「一样??还能一样吗?」
他声如细丝,极为难过,缓慢从金凌手中取回自己的那条抹额,捧在手中看了半天,最后眼一闭,将之揉成一团,丢向了房间的角落。
「蓝思追,你作甚?!」
金凌吓了一大跳,不加思索地就要跑过去捡,却被身旁的蓝景仪拉住了手。
蓝景仪看着思追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心中难受:「如果你不想要……就别捡,不要给他……不要给我们任何希望。」
景仪比谁都清楚思追此刻的心情,也比谁都明白金凌去捡回那条抹额的话,对思追、对他,都是种二次伤害。
金凌愣在原地,有些仓皇地看了看蓝景仪、看了看蓝思追、又看了看那条被丢在骯脏小角落,看起来既委屈又可怜的卷云纹抹额。
突然打心底漫出一股酸涩感,这种未曾嚐过的滋味让他惶惶不安。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只馀叁人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蓝思追彷彿才顺过气来,他从掌中抬起头,眼眶泛红但没有流泪,鼻尖倒是红了一块,他的双唇紧抿,试图露出一抹微笑,但那笑容让看着的另外两人心头俱是一痛。
「抱歉……我们给金公子添麻烦了吧。」他强撑着笑容,偏头不去注视金凌,彷彿这样就能维持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金凌愣在原地,瞪大双眼。
他在说什么?蓝思追叫他什么?
什么金公子?谁是金公子?
金凌猛然用手揪着自己的胸口,心中涌起的不安迅速扩大,彷彿破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其中流逝。
「我、我们……」蓝思追咬着后槽牙,逼自己将话说完:「日后定不再打扰金公子的安寧……」
这话说得蓝景仪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向思追,环住他的肩头,感受对方跟自己如出一辙的颤抖,携着思追就往门口走去。
「你、你们要去哪?!」金凌惊慌失措地朝两人喊道。
蓝景仪回过头去对金凌苦笑道:「去哪都行,就是不能留在这里。」
这一句话像是朝着金凌当头劈下的惊雷,他產生一瞬间的恍神,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盘旋,头疼来得突然,他扶着脑袋,浑身颤抖,没有听见景仪的后话。
站在门边的蓝景仪低着头又道:「我们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待在这,出去缓一缓。」
可金凌已经听不见了,面前的两人在他眼中迅速缩小,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他彷彿看见了穷奇道、不夜天城,还有那座观音庙。
穷奇道截杀,他没了父亲。
不夜天之役,他没了母亲。
观音庙伏诛,他没了小叔。
身边的人像是约好了般,相继离他远去,不管他怎么挽留也留不住半张影子。
他在闃寂的黑暗中奔跑,追逐两张光芒正缓慢消逝的人脸,那是清逸秀雅的蓝思追,以及风神雋朗的蓝景仪。
这两个人,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这下,连他们都要离开他了吗?
叁人初识时的针锋相对、一同患难后的生死与共、日久弥新的真挚情谊,各种过往的回忆像是被抽丝剥茧的线圈,軲轆转了半天后,只剩下一只乾扁的线轴,孤独地转个不停,到头来什么都没织出来、什么都没留下。
皆是徒劳。
被抽去了最后一缕丝线的线轴框噹一声,掉落在泥地上。
金凌也跟着停下脚步。
他驻足于原地,不追了、不跑了,在黑暗中抱着头,缓缓蹲下了身。
耳边彷彿又响起了他人的碎语,有娘生没娘养,没爹没娘没家教,就这种脾性还想当兰陵金氏家主?真是笑话。
真是笑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