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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庙内的神婆,早上都有挑水打扫之类的活要做,容姺习惯早起,也没吵醒陆均荷。留下一张便条,叫她做完事情后,到明月楼去陪她喝茶。
    桃溪城分为东南西北四门,南门多勾栏酒肆,便以明月楼最为出名。
    各式山珍海味姑且不提,明月楼地好楼高,向窗外远眺,景色也让人心旷神怡。登楼望远,还能望见南门外的榕仙山。那云雾缭绕之中,便藏着容姺的真身。
    容姺喜欢这个位置,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不喜欢用餐,却不排斥饮茶,常点一壶北苑产的馥郁烟,施法偷听隔壁青楼的曲儿,翻看闲书打发夏日炎炎。
    左等右等到了日上叁竿,第二壶茶水都淡成白开了,却还不见陆均荷粉墨登场。桌子上为母狐狸放的点心已经凉了,她再不来,这可全要白白浪费掉。
    她正要回去找她问个清楚,楼下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不等她找人询问,熟识的小二便急匆匆跑上了楼,手里赔了一壶茶。
    说是城内的几个混混,在街上看中一个漂亮姑娘,准备强抢回家。刚好巡兵路过,看见姑娘受欺负,马上把那些混混逮住了,现在正要捉走。大家都聚在酒楼底下,想看那新上任的小教头施展拳脚。酒楼老板看容姺是位面容姣好的富家小姐,身边又没个随从,特意提醒一声,怕她下楼看热闹,被混混在逃的余党给冒犯了。
    「替我多谢店家,」容姺坐回原位,掏出荷包,捡了两枚铜板递给小二,「不过茶钱我照样付,多上一迭冬瓜糖,记在我账上。」
    小二笑眯眯地答应了,转身消失在门外。
    人爱看热闹算是天性,容姺却觉得无聊。真的对这样的事情厌烦,倒也不需要真的活上几百年。对于稍微年长些的凡人而言,这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更何况自己身上就发生过好几回,有什么好看的?ℛǒцzんǎιωц.ńёτ(rouzhaiwu.net)
    只不过她要等的那只狐狸精,本性里除了淫邪,大概还有八卦。不是风水周易的八卦,而是嚼舌根说闲话的八卦。这么长时间还没来,估计是在楼下,买了瓜子在为巡兵叫好呢。等人都散了,她嗓子大概也不会太舒服,确实得需要几枚冬瓜糖。
    等她又吃了两盏茶,楼下的喧哗也散了,陆均荷却还没出现,她才忽然意识到,那位「漂亮姑娘」,大概就是那只甜死人的母狐狸精。
    容姺揉揉太阳穴,抓了一把糖塞到袖子里,赶忙急匆匆地跑下楼。
    不等她出门,在大堂里就看到了陆均荷。她披着一条红色的披风,窝在宽大的藤椅当中,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含情脉脉地看着另一边的巡兵队长。
    感应到容姺的气息,陆均荷转过头来,向她挥手,「阿姺!」
    「死丫头,」容姺扶正凉帽,在狐狸的脑袋上落下一记爆栗,「让我干等那么久,早不能报个信吗?」
    「能,」小狐狸搂住容姺的手,「可我这不是没空嘛。」
    她扭过头,对着街上的谢迭云挥挥手,喊道:「谢教头!」
    谢迭云正和手下交代巡逻该注意的事情,听到陆均荷喊他,便把令牌塞给身边的小兵,抡起佩刀向酒楼走来。
    好久未见,容姺差点没认出他。
    面容如玉天生俊俏,剑眉云鬓盛气逼人,谢迭云走在街上,那是谁都愿意多看两眼。
    五官好看还是其次,远远望去,倒是他白面书生的儒雅,迭上习武少年的英气,更能抓人眼球。即亲近又疏离,倒是把全天下的女人能迷倒七分。
    容姺低头瞧了一眼,断定陆均荷便是七分中的一个。
    「多谢英雄搭救,陆女无以为报。」她向谢迭云轻轻行了个礼,送出一个招牌的甜笑。
    这只小狐狸从来不用心机,勾人就直接盯着你笑。她一双笑眼,皮肉饱满好看,嘴唇总是晶莹剔透,像是被山捻子的果汁涂抹过一样,一张脸仿佛是为了笑而特意捏出来的。
    而且陆均荷的笑,不是一个,而是一团。
    从她不笑到笑的时候,嘴角一勾便有一团雾气打在观者脸上。容姺还没看清她的脸,便也跟着脸红心跳,弯起嘴角眉眼来了。
    蜜而不腻,香而不郁,比酥糖更胜一筹,陆均荷是甘蔗味道的甜心佳人。
    「这是谢某该做的事,陆小姐不必多礼。」
    谢迭云回答的语气毫无波澜,不知是欲擒故纵的手段,还是单纯地保持礼貌。
    这点冷淡显然浇不灭陆均荷的热情。脸上微笑依然魅惑众生,她俯身搭上谢迭云的刀,「陆女害怕混混的手下寻仇,谢小教头能不能领我一程,送我回家去?」
    容姺一心想要看戏,没想那两人很快将自己拉入了对话。
    「这位是……」
    「我是均荷的表姑。」容姺不等陆均荷开口,先一步回答,「家姓容。劳烦谢教头关照,我与均荷改日上军家再谢。」
    身后陆均荷目光刺得她胸疼。不过这个便宜她是必然要占的,较真起来,还算她亏了。
    「容……」谢迭云恍神,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容小姐可是住在……榕仙山的别院?」
    他声音不大,容姺没听清楚,问了句:「什么?」
    「抱歉,」谢迭云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抱拳赔罪,「谢某只是想起了曾经的故人……啊……小姐恕罪,谢某并非有意冒犯。」
    「无事,」陆均荷脸上笑意减淡了些,「谢教头于陆女有恩,想必表姑不会计较。」
    容姺转头看了一眼陆均荷。
    母狐狸收起了招牌的甜笑,雾气啪一下消散,四周万里无云。
    「失礼。」谢迭云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领,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刚才那些混子抢走陆姑娘的东西,改日找到再去府上通知,不知……」
    「陆女是城北惠满夫人庙中的侍者,谢公子要找我,只管去庙里就好。」
    容姺补充道:「我家在西门凉亭边上。若庙里神婆不方便做事,尽管来找我们。」然后找小二要了纸笔,把她城里那间院子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谢迭云身上还有一些公务要办,收好地址,叮嘱几句不要一个人出门之类的话,就向两位告辞了。
    他走得匆忙,连披在陆均荷身上的外套,都没来得及讨回去。
    「没劲,」陆均荷的脸颊鼓鼓的,气呼呼地脱掉外套,摔在地上,「怎么净看着你了。」
    「他和我认识。」容姺把外套捡起来,挂在椅背上,「算来我还养了他几个月……都快十年了。」
    母亲意外身亡,被迫上山自生自灭的少年,曾在一个暴雨夜里,敲开过榕荫轩的门。
    容姺善刀,谢迭云考武举闻名的半边刀法,也是容姺在那时手把手教出来的——不过容姺有自己要守的规矩,几个月之后,还是清空了谢迭云的记忆,给了一笔钱把他送回人间。
    「仙姑怎么总是这样,一边说自己要惹麻烦,一边又舍不得真的就不管。」陆均荷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雾气般的媚笑,「看来我和谢教头,还算是难兄难妹呢。」
    兄妹?
    容姺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妖精年纪多大,她自己心里没数么?
    不过自己也懒得管她。
    谢迭云早不是当年收留的孤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应该懂得为自己划算。若他真栽在这只狐狸精身上,只能说一句活该。
    而且——容姺转过头去,看着陆均荷鼓着蜜桃一样的脸颊,欢喜地收起谢迭云的披风——也难说这不是一种福气。
    「呀!阿姺,是他!」
    容姺顺着陆均荷的手指看去,一个做混混打扮的青年从街头的树上跳了下来,直接往明月楼跑来。
    陆均荷下意识要丢个咒语出去,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只她们两个看见了来人。容姺赶紧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挡在身后护着。
    还没等她看清来人的模样,那个人影却变成了一只半人高的乌云豹。
    电光幻影之间,云豹和青年的影子恍惚融为一体,分不清哪是云豹,哪是青年。一会儿看到的是弓身如蛇、马上要飞扑而来的猛兽,一会儿看到的是气宇轩昂、正是最好年华的郎君。
    周围的街景好像也受了法术,宛如神仙幻梦。云豹所过之处,一脚便是一阵彩风,香气浓郁,让石板路变成了水里的倒影,摇摇晃晃。屋檐上宝石嵌的小人,好像也随着这梦幻开始跳起舞来,为来人的出场大鸣大放。
    然而旁边的人仿佛都看不见似的——
    等到她们跟前,众像归于一像,化成了一位如云豹般英姿魁伟的青年。
    「仙姑,是我啊。」
    啊……
    容姺记起来了。
    这位是山里某处,乌云洞府里住的一只云豹精,名字叫做松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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