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偏是以这样的方式,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失,好像被轻易撕碎的一张纸,。
段青泥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远比渺小卑微、平凡脆弱,更能令人无助痛苦。
那就是……“不复存在”。
一串随时可销毁的数据。哪怕永远离开,也没有声音,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段青泥垂下眼睑,视线有些模糊了,连自己也快看不清。
就算主线再次回档,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吧……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忽然有了一道光。
怔忡之间,段青泥微仰起脸,就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
那是他很熟悉的手掌,因着常握匕首、短刀,指腹便带了轻微的薄茧。然而十指交扣的时候,又有着不易捉摸的细腻温柔。
“玉宿?”
段青泥睁大双眼,登时变得惊喜不已。但在看清对方的瞬间……又不可控地失落了下去。
“……”
来人戴着素白面具,站定在黑暗里,伸来的手僵在半空中。很快,又往前几分,捏住段青泥的下巴:“……阿青,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段青泥眼神黯了黯,问:“玉宿在哪?”
素白的面具略微一顿。
片刻过后,他缓声问道:“你就那么不想看到我吗?”
段青泥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紧扣在他下颌的指节随之挪移,沿着冰冷的侧颊不断往上,最后停留在他柔软的眼角下,却触到了一手的暖热和湿润。
那一刻,双方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段青泥抿了抿唇,把脸别到一边。而攥着他的手也松开了,无可奈何地收了回去,只留一丝落寞的余温,愈渐变冷。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隔着一张没有变化的素白面具,段青泥的伤心失神、所有或悲或喜的情绪,悉数映入祈周的眼底,清晰可见;然而相反的是,祈周的表情是永远看不透的谜,段青泥也不知如何去猜,便只能怔怔望着他的身影……距离看似很近,实则遥不可及。
两人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最后是祈周蹲了下来,面对着面,轻声说道:“段青泥,我问你一个问题。”
段青泥抬了抬眼,示意他问。
祈周:“……你心里有过我吗?”
段青泥目光颤动。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心里有玉宿。”
祈周:“那就是没有。”
段青泥:“我没这么说过。”
祈周刚想反驳什么,段青泥却打断道:“祈周,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对一个人的感情,一定要把它分割开呢?”
“因为我和玉宿不一样。”祈周沉声道,“你都不在乎,当然不会刻意区分。”
段青泥:“你为什么会那样想?”
祈周:“难道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不在乎你。”段青泥深吸一口气,用剩余不多的力气,艰难地道,“之前说过的,要带你走的那些话,也全部都是真心的。”
祈周气息微滞,面具下一双冰冷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震了一震。
段青泥停了许久,方哽咽着道:“要怪,只怪我太迟钝,没早点理解你的想法……也没第一时间说清我的心意。”
祈周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脸。然而犹豫过后,终是没有前去触碰。
“我一直很后悔。如果一开始能发现,也不会这样了。”声线渐渐弱了下去。段青泥抱紧膝盖,清瘦的身体蜷成一团,低低说道:“说不定我努力一把,一起承担的话,也能让你少几分痛苦呢……”
那一瞬间,祈周冰冷空散的神情,忽然从高处跌落下来,陷入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柔软。
“祈周,我的时间不多了。”段青泥眯了眯眼睛,仍看着那张面具,却是怎么也望不穿,“……像现在这样,同你说几句话,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吧。”
祈周低下头,两人视线交替,一语不发。
许久过后,他笑了起来,道:“倘若我偏要留点遗憾呢?”
段青泥讷讷地问:“什么?”
“段青泥,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祈周附上去,贴着段青泥的耳朵道,“如果再给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和玉宿,你选谁?”
段青泥瞳孔一缩,后退些许,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看。
祈周扬声道:“说啊,你选谁?”
段青泥动了动唇,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答案是什么,我比你还清楚。”
祈周嗤的一笑,伸出手,扳住段青泥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段青泥诧异地睁开眼,随即感到一股汹涌的大力,陡然袭向他的肩头——与此同时,祈周摘掉那张素白面具,轻轻盖到段青泥的脸上,将他惊恐的表情掩盖了大半:“你不是最怕孤独吗?像这样翻来覆去,被他人遗忘的痛苦……段青泥,活该让你也体会几遍!”
“祈周,你……!!”
段青泥来不及出声,祈周一掌拍了过来,正中他心口的位置。随后是一股强劲气流翻滚上涌,硬生生将段青泥冲飞了出去——
霎时之间,天旋地转,黑暗与光影交错,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响;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即便伸手出去,触摸到的也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