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判断什么。
真莉同样在判断他在判断什么,那么一个动作,九成在窥伺她是不是在装相。
她是真的难受,心跳用力的碰撞着胸口,嗓子里很想呕出一块东西。
阿佐侧身而立,微微收敛着下巴,视线越过帽檐下面扫过来,并非敌视和警惕的眼神。
纯粹的是在审慎一个陌生人,半分钟不到,看着还挺随意,不过是出于本能。
真莉不怕他认出她来,他可能根本想不到她会过来,更不会想到她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她用着徐曼丽的身体,脸和身材全部走样,形销骨立毫无魅力。谁都能将现在的她判断一遍,是个社会边缘的汲汲地不可救药的瘾君子。
就算真莉分出一个自己来,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自己。
她认为阿佐拥有一种山海宗里不可能存在的特质,他会怜悯,藏得很深,却被人挖掘出来,又被她看到。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这是个绝对的坏品质。当然也要就环境而言,起码现在是个好品质。于她有利。
“...可、可以吗?”
阿佐偏头朝附近看了一圈,薄雾渐渐散去,天色亮一些,但还是类似阴天的青灰色。
接连几个散步的路人从他们身边过去,好奇而嫌恶,发自心底地,是对真莉的嫌恶。
阿佐动了,过来拖住她的手臂,力气很大,热热的掌心握住她的手棍,轻易地把她带了起来。
他把她带到围栏后的长木椅子上,椅子经常有人坐,磨得光滑。
坐下的真莉佝偻着腰,剧烈孱弱地咳嗽。阿佐一言不发地走开,真莉压着帽檐看过去,他走远了,过拐角了,身影不见了。一句话没交代,真莉有些失望。不过不要紧,他的习惯不会变,她可以天天来,先混个脸熟。
阿佐拿着矿泉水回来时,真莉她又觉得荒唐。不知为什么,有些反感阿佐这个行为。
接过水的真莉,脸色更不好,反而不想搭理他。
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吃力地扭开瓶盖,她甚至侧过身去避开他的视线,如果阿佐这时候说我来帮你开,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水泼到他的脸上。
不知道阿佐是如何理解她的反常,不过这反而给了真莉一副极佳的保护色。徐曼丽不是个能融于集体的人,她就是个虫子,苍蝇,自毁倾向严重,不认为活着有什么快乐的地方,最难的也是跟人打交道。
也许徐曼丽不做卧底,情形还不会这么坏,然而做就是做了,情形成了最坏。
阿佐在她喝水的时候转头走了,还是一句话没说,真莉姑且缓和下刚才心口的反胃。
她起身慢慢地往回走,梳理自己的情绪,渐渐有了眉目。阿佐如果是个纯粹的大好人,她不可能多看他一眼。他应该是禁欲和难以接近的,跟在山海宗时一样。如果他成为好好先生,对谁都友好,都能伸出援助之手,不仅危险,不仅不称职,不仅滥情,那他连进入山海宗的资格都没有。
真莉只喜欢强者。如果挑战他那么简单容易,她会胃口全失,还会认为祖傲派给她的这个任务,是在侮辱她。
不能以私人情绪影响任务。
半个月下来,他们几次在中央公园碰面,在楼道里碰面,真莉甚至有一次到了他打工的便利店要了香烟、洋酒和避孕套和吃食。
这些零碎符合徐曼丽的身份特点。她低着头,俨然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阴冷,笑不出来,认识也当不认识。
阿佐戴着员工棒球帽,很干净的颜色,同样面无表情,经过特殊的气息调节后,英俊也是容易遗忘的英俊。
扫码器滴滴滴地录入产品,低沉简练地问她要不要购物袋,真莉觉得这是一句完全的废话,这么多东西,她抱着出去?
她的情绪有点大,一个真莉的灵魂加上一个徐曼丽二十多年积攒的魂灵怨气,她现在的负面情绪很容易被激发出来。
很适合她表演。
真莉套钱包埋单,掏来掏去掏成空。其实她知道的,在路上她被人撞了一下,钱包被人偷了。
她需要一个借口,撕开两人陌生无接触的状态。
猪都能从她动作里看出没有钱结账,但是她不走,带着尴尬、固执和挑衅:“赊一次账可以吧?”
说完也不等阿佐反应,快速地揽过柜台上的零碎,往塑料袋里装,装满了就要走,被人压住了手臂。
阿佐气息一变,敷衍的寻常的气质缓缓的破开,有些真东西蔓延开来,黑的眼睛沉而冷:“不好意思,本店概不赊账。”
气氛一度僵持,有一对情侣刚进门,愣神几秒,立刻掉头就走。
真莉耸肩嘲笑,干脆往前一凑:“你能打我?你能下手我就告你,还会砸了店里的东西,做事这么不灵活,看你老板还要你吗?”
阿佐松了她的手,真莉撇嘴,俨然看不起他模样,践踏他现在的身份尊严。
当然他不是那么好打击的,但他现在打工仔的身份最好的方案就是息事宁人,真莉想。
同时她的确需要快点离开这里,胃部抽搐皮肤麻痒的症状出现了,她开始抖,极其神经质,从店内的镜子看过去,肩膀缩了起来,提着购物袋的手背上暴露出青筋。
残留的毒瘾迅捷的爆发出来,在她离门口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猛地歪了身子,伸手要抓货架,却把货架上的东西大片的扒拉下来。
可怖的感觉蜂拥而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那种源源不断地噬心的痛苦,让她很想抓烂自己的皮。
真莉倒在地上抽搐,痛苦的同时难堪至极,她是需要接近阿佐,但不是这样形式,这让她很没面子。好在疯狂的刺痛、万千蚂蚁啃噬皮肉骨骼的痛苦令她无暇他顾,她死死地咬住唇,咬出满嘴的咸腥,死都不想发出叫声。
太不是时候了。
她的精神开始涣散,还在跟滔天的身体反应做斗争,这样的痛苦不是没有经历过。出身山海宗的人,没有人不曾遭遇过死亡威胁精神压制。他们不太有多余的感情,对痛苦的感知需要麻木,需要掌控,需要千锤百炼。
蓦然地心口裂开一道缝隙,另外一种割裂的痛感突兀的涌现,眼前的世界不断地旋转倒转,她好像出现在那间神秘的空框的富有宗教神典气息的屋舍下,烛火飘摇,晃着祖傲的影子。他以一种慈爱的宽容的却又是残酷的眼神凝望她。
现实是有人用力掐开她的嘴,塞进布团,防止咬到舌头。
真莉最后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冷淡而沉,有条不紊、力道万钧地踩着她抓挠自己脸的手,连同胸口一起地,伸长身子去捡柜台上的电话。
真莉差点一口血喷到他的脸上——好一个贱人,你跟老娘的胸为什么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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