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普通的宋丛是这些人里的第一名,欢尔问他,“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上辅导班,有家教,更早去更晚归。
他答,“我认为我不需要。”
宋丛的一切都清晰无比,他的笔记、讲解、思路,甚至他对自己和他人的认知。
彼时的陈欢尔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点,但十几岁的她并不知道这种清晰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跟随他的脚步击碎一个个不懂。月考进步几名,期末再几名,月考又几名。就像小时候爱吃的大大泡泡糖,吸一口气吹出来,泡泡便会膨胀一圈。她不断蓄力,期待着最终爆破的那个巨型泡泡。
它的名字叫天中。
5,左邻右舍2
开春时,学校举办公开课评比。小老头一副不大上心的模样,之前只在某次班会上通报过会有这个事。直到某天下午英语课早十分钟结束,教室里哗啦哗啦涌进一群领导,小老头亦是西装革履站上讲台,大家才意识到这是一项可以为老师挣颜面的重要活动。
陈欢尔本抱着事不关己认真听讲的态度,岂料课至一半班主任忽然点名让她说解题思路,要知转学半年多她被叫到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难道因为这几次考试有进步?
她暗自窃喜。问题并不难,她语速很快,说几句被小老头打断,“什么?”
欢尔重复,“cos……”
周围鸦雀无声。
“啊,”小老头忽然笑起来,边笑边纠正,“cos, 余弦。”
这下同学们笑了,观摩的教导主任、年级组长以及认识不认识的老师们也笑了,一时间教室里笑作一团。
只有陈欢尔笑不出来。因为她终于明白班主任为什么要她重复,为什么纠正,大家为什么会笑。
她按习惯去发这个函数的音节,考赛英,可那是四水老师教的带足乡音的叫法。
搞笑,土里土气,甚至让人费解。
班主任压压手示意坐下,“思路完全没问题,很好啊。不要紧,数学考试不考口语。”
教室里又一阵笑,小城姑娘突如其来的发言将这堂公开课气氛推向高潮。
直至课后,观摩者退场时还有人笑着学她发音。
欢尔知道大家并无恶意,或许自己无意中还给小老头加了分。
多有趣啊。本应顺畅到比高速公路都平坦,一切井井有条但一定干干巴巴的公开课空降一名与众不同的外来物种。
她只是有些窘,还有些迷茫。
过年回老家,见了众多长辈,参加一场同学会,与要好玩伴挽手逛街,大家一致评价欢尔现在口音都像市里人。可被抛在真正的城里人堆,她仍是带着四水乡音来自名不见经传小旮旯的姑娘。陈欢尔彻底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四不像,可对于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她全无察觉。
因为这堂公开课,陈欢尔同学和家乡四水县的存在感同时升高。课间操散场有人绘声绘色描述起快三班考赛英事件;班里同学会拿来英文单词短句请她演示标准四水读法;就连手腕上绑的庇护红绳也成为某种特殊标识——你们那宝宝生下来都带这个吗?
祁琪心思细腻,有天午休时悄声问她,“大家这么说,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欢尔笃定,“新鲜劲一过就消停了。”
“是,也都没恶意。”祁琪拍着胸口,“幸亏没把四水之花说出去。”
“嗨,小荣小誉不值一提。”
反正没恶意。陈欢尔默念这五个字,真是一句万能开脱词。
一周后晚自习放学,宋丛不知何故一直没到。平日都是四人一同回家,等上一刻钟,祁琪按捺不住开口,“我真得走了,误了补习课老师肯定给我妈打电话。”
快一班属禁地区域不便上楼找,欢尔于是点头,“快去吧,小心骑车。”
“我送你。”景栖迟自告奋勇当护花使者,“就你这火急火燎的,第二天别见不到人。”
“不用。”祁琪说着迅速推车起步,她是真心急,车撑都忘记提上去。
“哎。”景栖迟追上前,抬脚把对方车撑勾上去,扭头朝欢尔喊,“等宋丛一起啊,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妈能手术了我。”
余音还在,人已不见踪影。
“好。”欢尔自言自语回一声。大考临近,毕业班晚自习延长至八点。比起自己,说实话她更怕“小白脸”宋丛有个三长两短。
天色半暗,教学楼陆续有晚归学生出来。欢尔靠上车棚一角立杆,将耳机塞进耳朵,按钮轮番按过去显示屏仍不见动静。老式随身听,电池愈发不禁用。
她便任由耳机塞着,以示不愿被打扰的隔绝态度。
又等上一会,车棚走近两名说笑的女生。欢尔本没有在意,直至意识到她们口中的谈论对象。
“你肯定见过。个不高,短头发,土里土气的。”
“我知道,就三班那个乡下来的嘛。她追宋丛?别逗了。”
“天天黏着好吗?上下学一起,有时候连吃饭都往宋丛身边凑,超级有手段。”
“谁告诉你的?”
“还用告诉,年级都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