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材是摩婆管的,怎么你去买?”
“我帮她。”
“喔,你帮她。那你前日出门也早,天没亮就不见了人影,山上山下这么远,路也难走得很,你又是去干什么了?”
姑娘很是平静。“买鱼竿。”
“买鱼竿?”
“闲来无事,想钓鱼,屋里没有鱼竿。”
“那么现下,鱼竿在哪里?”
“没有买成。店主人发了疯症,店门没有开。”
壮汉啧了一声,意味深长。“你说你二十岁的人了,找借口还不如人小旗子。”
姑娘抿抿嘴,看也不看他,走了。
树底下,本在椅子上坐得端正的老婆婆见了姑娘走来,顿时一喜,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半路里被她搀住了,又坐下。
隐婆笑道,“二姑娘,你回来啦。”
“隐婆。”
“隐婆和摩婆在厨房做了好多吃的呢,要多吃啊。看你,都十三了还这么瘦,从小就没阿命一半重。”
“嗯。”
姑娘见了老婆婆包扎着的伤手,正要开口问,忽地隐婆仰脸望着眼前的姑娘露出疑惑神色,“二姑娘啊,你怎么这么高啦?”
一旁坐着的寨里大夫叹道,“隐婆婆,您又忘啦——您又回七年前去了。好多好多年已经过去啦!如今二姑娘都有二十了,怎么会不高。”
“二十,二十,”隐婆念着,又在咀嚼“二十”这数目的意思,念着念着,好似终于是明白了,一手轻轻抓上姑娘的袖子,有些恍然,“喔……二姑娘你都二十了,我忘了这么多事啊……”
姑娘把手覆上老人家的手。
这时候咬着根长签子的小旗子凑过来,冲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很是不好意思。“二姑娘,”他说,“嘿嘿,我本来给你买了糖人……”
姑娘道,“糖人好吃么?”
“好吃!真好吃!”由衷赞叹两句,小旗子又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所以本来想给你也尝尝,但是……”
到底没忍住诱惑。
姑娘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蓦地,姑娘的手被隐婆一把抓了回来,老婆婆不知何时竟是面色大变,见了鬼似的朝小旗子问,“你是谁!”
竟是连声音也颤了。
小旗子无奈。“婆婆,我是小旗子呀。”
隐婆脸都白了。“什么小旗子!”
边上的大夫一声叹息。“隐婆婆,您看您,又忘了,您的记性老留在七年前。那时候小旗子才三四岁,是个小小豆丁,现在长大了,您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隐婆只摇头,“什么小旗子,七年前没有小旗子。你是谁,你是谁!”
小旗子一头雾水。
隐婆道,“你父是谁,母是谁!”
小旗子老实作答。“我爹是三铁匠,我娘是庆大媳妇,我奶奶就是管厨房的摩婆。”
“三铁匠?”隐婆道,“三铁匠身体不好,好早之前就折了,没成过亲,哪里来的儿子?”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怔。
——三铁匠好端端地就站在一边呢,憨憨地笑着。
小旗子挠挠头,又挠挠头,更加茫然。寨人们只摇头,暗地觉得老婆婆的疯病真是愈发严重了。
老婆婆忽地又盯住了屋顶,那处她总认为闹鬼的屋顶。
阴森寂静。
檐下灯笼里的烛火太微弱,光亮一点照不上去,只把它衬得更加不可捉摸。
屋顶为何无光?因天上布满浓云。
隐婆缓缓地,朝着天空看了过去。
好厚重的云。
在寨子上空一动不动地盘了一整日,眼见着是要下雨,偏偏却又一直不下,只是阴着。星月不见,入夜后盖住了所有天光。
隐婆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右手,再一次不自觉地朝着已受了伤的左手伸了过去,有点疼,但,把那东西抓出来、抓出来……
“隐婆!”
寨人们急切阻了她自残的手,而她只喃喃碎念——
“江山壁……江山壁……”
第二章
木屋一楼。
屋中烛火绰绰,大家聚在这里,安安静静的,都往床上张望。
数人围在床边。
床上,隐婆在被子里睡得很沉,满布皱纹的脸上眉宇舒展了,似是睡梦中终于安稳,呼吸也绵长。
那只受伤的干枯左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寨里大夫正坐在地上给她换药,借着姑娘手里烛光的亮,动作很小心。
姑娘也是坐在地上,一手稳稳举着蜡烛,另一只手去给老婆婆仔细掖了掖被子,末了,又细心捡掉被面上几丝花白落发。
一根白发落进地上缝隙里。
几个寨里的中年妇人走到墙边去,打开桌上的大食盒子,里面装得满满的,饭菜一点没动过。妇人们压低了声音。“又是没吃东西,怪不得神志不清了,说胡话,连小旗子都认不出来。俗话说——长久不吃东西,饿了肚子,要出事情的。”
小旗子忽扯了扯络腮胡壮汉的袖子,怕把床上沉睡的老人吵醒,几乎是嘘着声音,“寨主,江山壁是什么东西?”
壮汉低声道,“是一种宝贝。”
小旗子追问,“什么宝贝?”
“江湖上那种宝贝,很传奇的东西。眼下谁也还没找着,但,”壮汉对着个无知小孩子,也说得很认真,“得之可得天下、得之可救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