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其实并没有看到贺云樱扑跌的那一瞬,当听到身后一片惊呼混乱转身时,贺云樱已经摔了,所以他亲眼看到的是萧婳的跌倒过程。
提到这个,贺云樱的唇角却勾了勾:“是与不是,并不要紧。”
顿一顿,又轻声道:“毕竟是在自家王府里头,也没有叫外人瞧见了笑话,不能算是大事。”
刚才那种隐约的熟悉感再上心头,萧熠因是站在贺云樱跟前,她坐着,又眼帘低垂,一时看不大清神色,可感觉上似乎这话在什么时候,有谁说过。
萧熠素来敏捷,又自诩过目不忘,但此刻一时间却想不清楚。
只好暂时按下,顺着贺云樱的字面意思再道:“这怎么能算不要紧?我是真的没有看见,才问你自己的感觉,萧婳是不是故意的?”
“那兄长看见她是怎么跌在我身上的,您觉得她故意么。”贺云樱脚踝处的帕子渐渐被体温温热,失去了冰凉冷意,疼痛之感便又明显了几分。
她不由皱了皱眉,又揉了揉自己同样轻微擦伤手腕,多少有点不耐:“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小郡主是家里的小女儿,想来自幼娇宠惯了,一时冲动,没有太大恶意。小事而已,还能如何追究呢。”
萧熠默然片刻,忽然道:“怎么这话听着,仿佛你才是她兄长一样?”
贺云樱这时缓缓抬了眼帘,虽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眸子里却滑过莫名的光采,唇边亦浮起笑意:“我只是知道自己的斤两,配不得太多计较。”
萧熠刚要再说什么,心中却猛然一震——他终于想起刚才那几番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前世的德化十二年,萧婳已经出阁,嫁到了昌德侯府秦家做世子夫人。
那时他虽已是摄政王,与璋国公府昭国公府间的暗流却仍不算全然平息,所以昌德侯府的相助就颇有些分量。
往来越发频密之后,秦家生出了亲上加亲的念头,想让他家的大小姐做摄政王妃。
萧熠并没有意动,就算要联姻,有萧婳这一宗也就够了。
可是萧婳却与那位秦大小姐关系很好,一心想要撮合成自己长嫂。
撮合了两回不成之后,便与许多人一样,越发认定萧熠不肯娶妻,就是因为过于迷恋外室贺云樱。
于是就在那一年初秋,蘅园里菊桂飘香的赏花时节,萧婳非要闹着去蘅园吃酒。
彼时蘅园里确实有数百盆名菊,论名贵鲜妍,皇宫御园或是公卿王府后宅皆不及。
萧熠只当萧婳慕名贪玩,并未在意,随口答应了。
不过就是到园子里赏花吃螃蟹,喝几坛酒,也无甚外人外客,能出什么事呢?
此时回想,竟莫名相类。
具体出事的一刻,萧熠并没有在场。
等他闻讯赶到的时候,侍女们已经战战兢兢将所有人都扶了起来。
萧婳又是哭又是抱怨,非说是贺云樱没有安排好,话里话外那些不登大雅之堂、不大气不妥帖没家教云云,不提也罢。
贺云樱那边,却是见了血。
精致的琉璃碗盘被打碎了,划伤了她的手臂,甚至还有一片刺入颇深。
后来到季青原为她取出那块锋锐的琉璃片时,萧熠才知道,若不是贺云樱当时本能反应还算快,又有侍女挡了一下,破碎的琉璃碗便划到脸上了。
她委屈极了,也后怕极了,相较之下,那些伤口与疼痛本身却算不了什么。
但最终,昌德侯府送了些药材赔罪,此事便揭过不提。
至于萧熠直接“惩戒”萧婳的方式,便是那年没有给她年礼,也不许她再踏足蘅园半步。
“……萧婳被我父亲宠坏了,自小骄纵……”
“……到底是在蘅园里,也没有外人在……”
“……秦世子反复谢罪,还能如何追究……”
一字一句,都是他亲口说过的话。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剑兰端着煎好的汤药,铃兰端着凿好的冰块,两个侍女却不敢进门,只是偷眼打量着面色不豫的萧熠。
“进来罢。”萧熠再次沉默片时,随即摆了摆手,自己后退半步。
眼看着侍女们将汤药奉给贺云樱,又给她换帕子继续冷敷。
她喝下苦药时,脚踝与手肘伤处碰到时,那一点点的眉头微蹙,萧熠只觉心中仿佛又被刺了一刀。
这刀窄窄的,却深深的,起初只是那一处锐痛,然而抽刀划开。昔年沉伤骤然大片掀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仿佛呼吸里都带了灼痛。
其实当年,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对不住她了。
可外头风刀霜剑严相逼,温柔乡里她又这样甘美香甜,于是那样自欺欺人,便一年又一年。
先前他总想确认贺云樱是否同为重生之人,此刻他却莫名畏惧起来,甚至希望她不是。
“好好休息。”
最终萧熠转了身,丢下这样一句,便大步向外去了。
当天晚上,萧婳院子里闹了些奇怪的动静。
因着霍宁玉头晕卧床,并没有过问。贺云樱同样养伤,且本来也不管府里的事情,同样不曾打听。
谁知随后的几天,每天都闹。
到了第四天上,连剑兰铃兰都听说了,便回来当做奇闻转述给贺云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