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樱摇摇头,上前先将药碗放在桌上,却没有推到宁夫人跟前:“义母,您这是换的新方子?是不是妙悟师太开的?”
宁夫人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药碗,“我这几日睡得不大安稳,妙悟师父便给了这方子。虽然咳喘还是那样,但晚上安歇的还好。”
果然是妙悟。
贺云樱立时便有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闻到汤药里那丝熟悉的苦中带着酸甜的气息,她终于想起来了。
前世里的德化十五年,妙悟不知为什么离开了金谷寺,到了京中的天音寺挂单,随即时常出入京中公卿女眷后宅,往来讲经论道。
表面自然是光风霁月慈悲胸怀。
实际上那时期好几件公卿女眷之间的密辛甚至命案,都与妙悟和她手里的药脱不了干系。
她现在居然还对宁夫人下手?
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宁夫人这样寄居金谷寺的妇人,必然是与夫家断绝,又无娘家可归的。
膝下无儿无女,隐居度日,一旦身故,所有的资财便任人摆布了。
“这汤药可有什么不妥?”宁夫人看着贺云樱的神色并不是单单好奇或询问,显然还有旁的话压在心里。
贺云樱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让宁夫人吓到比较好,当即舒展眉头笑了笑:“只是觉得妙悟师太到底算不得良医,义母您还是跟我去蓉园住些日子吧,回头请郗郎中再给您看看,开个正经的安神药。”
宁夫人叹了口气:“纵然你不是太喜欢你三叔,但还是跟着他去京城,更能找到合适的夫家,才是你的前程。”
“那算什么前程。”贺云樱一笑,“世间男子多薄幸,我若是身无长物活不下去了,也未必非要嫁人才好。更何况先父还留了蓉园给我,我宁可跟义母您一样,自己过自己的清静逍遥日子。”
这例子比到了宁夫人身上,宁夫人自己便无话可说了。
哑然失笑,随即又想了想,还是点了头:“你这小丫头,现在说嫁不嫁还早了些。也罢,我再去蓉园叨扰几日便是。但你先陪我去寺里一趟罢。我本约了兰因大师明日吃茶,如今只能改日子了。”
“好!”一见宁夫人答应了要到蓉园小住,贺云樱立刻眉花眼笑,赶紧吩咐剑兰帮着竹叶整理宁夫人行囊,当然也没忘了将那药方药渣也都包了,一齐带下山去。
而她自己则与宁夫人戴了下垂白纱覆面的帷帽,前往金谷寺。
此时是四月末,端午还有几日就到了,金谷寺中祈福游玩的香客很不少,寺门外车马从人也很多。
贺云樱与宁夫人过去的时候,心里还是多少挂着点先前所见的。
反复往那些车马处看了好几眼,确实不见青鳞卫的黑马与萧熠的白马及马车,心里才稍稍安定些。
只是她并不知道,几乎就是在她刚刚转身,随着宁夫人一齐往寺内走的时候,寺门外一抬极不起眼的素净轿子的轿帘,被一枚玄青墨玉骨的折扇,轻轻挑起了半寸。
第3章 持心(微调) 这味道曾经多少次在……
“殿下。”
身穿青衣粗布短打,头戴斗笠的下属靠近轿门,躬身低声,等候吩咐。
片刻之后,那帘子被放下了,轿子的人并没有出声。
下属不明所以,便再度轻手轻脚退后。
外头游人香客三三两两的轻快说笑声,有如海边翻起的轻浪,一波又一波地此起彼伏。
而狭窄的轿子与厚实的帘幕,拦成了一个极小的框,内里暗流翻涌的沉重往事,将轿子里的人圈在其中。
母亲真的没有死。
母亲身边的人,居然是她。
这素轿内里虽已清洁熏香,却到底不比他自己惯用的车马或官轿,并未内系明珠或琉璃小灯,帘幕垂下,便有些晦暗。
而此刻重回冠礼前的靖川王,一切的心绪浮沉也都静静压抑着。
一阵山间清风拂过,略略将轿子左窗的侧帘吹起几寸,外间明亮的天光洒落些许在轿子里。
明暗交浮之间,容貌昳丽的青年依旧垂目不语,沉静俊美的面孔有如生菩萨,而那低垂的眼帘下,亦掩去了一切凌厉的杀机与锋芒。
大约默然了两盏茶的时间,素轿外的下属们才见到轿帘再度被拨开,立时上前应命。
又是一阵略强些的山风吹过,扑簌簌拂落了许多樱花瓣,这原就是金谷寺有名的夏日盛景。
一时间和风含香,飞花如雨,寺内外游人皆欢喜赏玩。
连坐在兰因大师禅室中吃茶的宁夫人与贺云樱,望见窗外如此美景,亦不由唇边含笑,心旷神怡。
“数日不见,夫人心怀倒是舒畅了些。”兰因大师是金谷寺中最为德高望重的比丘尼,论辈分比妙悟高上两辈。
虽已年近花甲,但精神很是健朗,清瘦面容上微笑慈和,目光清澈,叫人看着便觉得心里十分舒服安静。
宁夫人微笑颔首:“山中清净,到底是容不下那许多杂念的。前尘往事终究已经过去,如今我还得了樱樱这样的女儿,很是知足。”
从几年前贺云樱开始到金谷寺跟着宁夫人读书开始,经常见到兰因大师,后来正式拜宁夫人为义母,兰因大师还送了她一串金檀念珠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