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你长得也好看,我不管,反正我弄成了卷发,你也要弄。”
陈香只能妥协:“好吧,那要是不好看,你别笑我。”
实际上,两个人还是舍不得钱,太贵了。
张英叹了一口气:“等我们进了厂再做卷发。”
陈香不知道能不能进厂,她觉得就像现在这样也很好,虽然辛苦,但没有人打她,没有人骂她,这个日子就像做梦一样好。
“你就这点出息啊。”张英戳了戳陈香的脑袋:“算了,你就跟着我就行,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
陈香觉得每天捡捡塑料瓶,找找易拉罐,也很好。
张英觉得可不行,她到城里来可不是为了捡垃圾的,要是看到有招人的厂子,哪怕是大热天,两个人顶着太阳走几公里路都要过去。
结果每一次人都招满了,要不然就是嫌弃她们俩不够高大。
好不容易有一次,那是一个做衣服的工厂,陈香会缝制衣服,对方就只愿意要她一个,张英笨手笨脚的,对方不肯要。
“那你先在这个厂子里做着,我去找其他的。”张英说道。
陈香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她从村子里出来,就没有离开过张英,她不敢一个人在这个厂子里。
张英有些无奈。
厂子里不用晒太阳,还包吃包住。
“没事,我不怕晒太阳。”陈香说道。
“天啊,你这个胆子真的好小。”张英也没办法,只能把人带走。
陈香的确胆子小,她都没好意思说,她当初跟着张英一起出来,纯粹就是因为张英当时特凶,她根本不敢反驳。
“胆子小也有胆子小的好处。”陈香小声嘀咕道。
第二年,她们到处找活干的时候,遇到了一家人搬家,张英二话不说拉着陈香就去帮人搬家,听说对方在工厂有关系,就想办法跟人熟络了,借着这点关系,两个人就被塞进做鞋子的厂子里去了,两个人终于过上了不用晒太阳,包吃包住的日子。
陈香后来回忆起来,那段时间哪怕很短,依旧很开心。
两个人第一次住上了集体宿舍,虽然宿舍里住了十几个人,但依旧是挡不住的快乐。
陈香躺在软软的床上,小声和旁边的张英说话——
“这个床好舒服啊,她都没有垫茅草。”
“城里的人都是睡这种床。”张英也很高兴,说道:“明天早上可以去食堂吃饭。”
厂子有自己的食堂,包吃。
今天两个人路过食堂那边的时候,看到那边摆了好多饭菜。
于是两个人晚饭都没吃,就留着肚子去吃明天的早饭。
“她们说早上有包子和馒头。”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吃的,陈香靠着张英,小声说道:“要是有包子的话,我明天要吃四个包子。”
“新来的,别说话了,快睡觉。”下面一个大姐喊道。
两个人躺在软软的被子里,闭上了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县城接纳了她们。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陈奶奶坐在铁皮棚里,说到这里的时候,像个小姑娘一样开心,仿佛第二天就能吃到包子了。
她从来没有跟她的儿子们说过。
他们也没有认真听过她这个母亲的故事。
小梅却紧紧地握着陈奶奶的手,她能够感觉到她说话越来越喘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就像明天太阳不会再升起来了的那种恐慌,让她无所适从。
陈奶奶依旧在说,说她自己,说张英,仿佛生命在要消失之前做出了最后的反抗——
她渴望被看到。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来了,陈奶奶去世了。
陈奶奶的铁皮棚里一下子挤满了人,两个儿子带着媳妇儿孩子都回来了。
他们谈论着哪一天下葬,哪一天过夜,小梅被挤到了边缘,她并没有话语权。
小梅的记忆里,那两天的记忆有些像出了问题的机器,总是断断续续,总是空白一片。
陈奶奶要求火化,于是只能拉到下一个镇上去火化,两个儿子去了,到的时候才发现车上还多了一个梅路路,梅路路背着一个书包,总是失神状态。
“你别到处走,跟着我们。”大儿子说道。
梅路路没什么表情,只是像个机器一样跟在他们后面。
葬礼的时候,儿子儿媳和几个孙子孙女跪在那里哭灵,专业的哭丧人拿着大话筒开始哭丧——
“我敬爱的母亲,您一生坎坷,却以您柔软的肩膀,为我们兄弟二人撑起了一片天空。”
哭丧人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们是提前问了死者的过往,写好了稿子,现在哭丧哭起来,感情丰富,一句一哭,仿佛是他的母亲一般。
而地上跪着的儿孙们也同样大哭,哀乐环绕。
小梅也跪在儿孙的最后一排,她被陈奶奶带了四年,她也应该跪在这里送陈奶奶最后一程。
“小时候,您一个人拉扯我们两个儿子,现在日子终于好了,您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父亲面前,您是好妻子,在我们面前,您是好母亲。”
小梅的脑海里都是那天晚上,陈奶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晚上,她强撑着精神,意识已经不太清了,还在跟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