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浮现出一首短诗,是胡珈瑛几天前看到,一笔一划摘抄下来的。顾城的《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护士台的护士叫起了号。
中年女人站起来,拿上自己的手包,挺直腰杆,一步步朝诊室走去。那里挤满了试图插队咨询的病患和家属,伸长脖子,满脸急切。她只身一人,背影单薄,从容不迫。
胡珈瑛看了一会儿,也站起身,收回目光,离开了医院。
期末将近,宿舍的姑娘大多埋头于图书馆,寝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复习。
政法学院的考试结束得早,胡珈瑛考完婚姻法回来便开始收拾教材和笔记。秦妍从她的书桌书柜后头探出脑袋,眨巴眨巴眼瞧她,“珈瑛,你有没有婚姻法的法条?”
“有。”手里收拣钢笔的动作停了下,胡珈瑛在肘边摞好的资料里抽出法条递过去,“你要这个干什么?”
寝室的书桌两两相对,她俩的书柜靠在一起,伸出手就能摸到对方的台灯。弯着眼笑笑,秦妍接下法条,把脑袋缩了回去,只有声音在书柜后边闷响,“暑假要做个关于现代女性婚恋观念的调查报告,我想研究一下婚姻法,看看女性的婚恋观念和法律有没有关系。”顿了顿,又稍稍提高嗓门,“诶,你们希望你未来的老公是什么样的人?”
“狄仁杰那样的。”历史学系的许可馨正咬着笔头翻看教材,头也不抬地回答,“多厉害呀,敌我双方都赞同他。这就是人格魅力。”
秦妍回头瞧了眼她烫得漂亮的卷发,扬起眉毛佯装惊讶,“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潘安那样的。”
撇嘴抬头等她一眼,对方假装生气,“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被她们俏皮的模样逗笑,胡珈瑛摇摇头,将手里的钢笔插到笔筒里,又伸手去捡掉在脚边的草稿本。秦妍转过脑袋再问,“珈瑛你呢?”
“我没想过。”食指勾到草稿本的边缘,胡珈瑛捡起它,站直了身子。
“那现在想想嘛,反正总有一天要想的。”许可馨插嘴。
把草稿本和废稿纸堆放在一起,胡珈瑛想了想,脑子里不自觉闪过赵亦晨的身影。
她记得在校医院那天,他就坐在她身边,抬手想要拉一拉警帽的帽檐,却扑了个空。一瞬间的怔愣,有些可爱。
也是奇怪。她想。他又高又壮的,一副内敛沉稳的样子,竟然会有点可爱。
略微垂了眼睫,她随口一答:“正直、勇敢……有担当吧。”
秦妍听了笑她,“就这么点要求啊?没有长相身材方面的标准?”
无意间一句话,忽然点醒了胡珈瑛。意识到自己在想的是谁,她耳根一热,张张嘴,顿了几秒才平静下来。“可能壮一点会更好,但只要有前面那三点,瘦也没关系。”她不紧不慢地挪开台灯,踮起脚将厚重的教材放上书柜,“我会负责把他养壮的。”
她和赵亦晨第三次见面,是在篮球场上。
那天全市大学生篮球联赛开始决赛,学校组织学生观赛助威,胡珈瑛便跟着同班的姑娘一起坐上了观众席。她们到得早,球场上只有警校的球员在进行赛前练习。她无意抬眼,忽然就看到了他。
穿着松松垮垮的球服,一边运球一边控场。他始终维持着微压上身的姿势,浑身每一寸肌肉都没有松懈,却又一如他脸上沉稳而平静的表情,自始至终有条不紊,时不时抬起胳膊或是抛给队友一个眼神,冷静地指挥攻防。
不到开场,赵亦晨已经大汗淋漓。只那双深邃的眼睛,眼神依然清醒如初。
胡珈瑛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但他并没有发现。他专注于练习赛,从头到尾都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力到观众席上,不笑,甚至时常会因队员配合不佳而皱起眉头。
她想,他果然是不爱笑的。
练习赛结束的时候,赵亦晨走回场边,一手扯起领口抹了把满脸的汗水,一手捞起休息椅上的水瓶,仰头给自己灌了大半瓶水,而后又将剩下的水淋上脑袋,甩了甩头。
胡珈瑛坐在观众席的第七排,原以为他不会注意到她,却没想到他转身要回球场的瞬间顿了顿,突然抬起眼皮朝她坐的方向看过来。距离太远,她甚至不能确定他看的是不是她。可她还是对他笑了笑。下意识的,没有过多的思考,也不抱得到回应的期待。
远远看见他望着这个方向直直地瞧了会儿,面无表情,不见反应。
然后,他放下水瓶,转身背对观众席,侧过脸来,曲起食指抬手,做了个拉帽檐的动作,笑了。
赛场人声鼎沸,那一刻胡珈瑛却觉得周围十分安静。
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年暑假的第一天,赵亦晨只身来到了胡珈瑛的学校。
他告诉她,“我中意你,我要跟你处对象。”
简单,直白,不带一丁点的怀疑和犹豫。
于是他们走到了一起。
十二月中旬,南方的冬季迟迟而来。
大二的期末考在月底,胡珈瑛已经没有晚课。她夜里洗完澡回到寝室,便撞见李玲欢她们嘻嘻哈哈的地回来,隔着一条走廊遥遥喊道:“珈瑛,赵亦晨在楼下!隔三差五来找你,感情挺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