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声不响地坐了会儿,许菡没抬头。
许久,她才收了收下巴颔首。
接着便听他气哼哼地对男孩儿低吼,“快吃!”
耳边只剩下细如蚊蝇的哭声。
等到一个星期过去,许菡照旧溜进那幢红砖砌的学生宿舍。
116的门为她留了一条缝。她推门进去,看到周楠坐在桌前描眉。从镜子里瞥见许菡关上了门,她笑笑:“我还以为你不敢再来了。”
背贴着门板不作声,许菡望着镜子里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迟迟没有上前。
放下手中的眉笔,周楠抬眼,透过镜子对上她的目光:“老站门那里干什么?随时准备跑呀?”随手打开抽屉,她拿出一个针线包,回头对许菡笑,“过来。我看看你。”
迟疑一秒,许菡提步走了过去。
待她停在桌边,周楠才伸手将她拉到跟前,捏着她的衣角仔细瞧了瞧那道被勾破的口子,然后从针线包里取出针线,打开台灯,对着灯光穿针。卷翘的睫毛托着光,小扇子似的,微微颤动。
许菡看着她。她今天穿了件水蓝色的旗袍,同她第一次见到的一样。
穿好针,周楠便低下头,替她缝那道破口。
“今天的货也掺了东西?”许菡听到她的声音。
纤长的手指穿针引线,动作熟练。她点了头。
周楠低着眉眼,沉默了一会儿。“丫头,我说过我戒过几次。都是请我舍友帮我的。”她沉声开口,语气如她手里的动作,从容而漫不经心,“你救我那回,是最后一次。她们要搬走了,我请她们把我绑在那里。”
顿了顿,她抬眸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知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搬走?”
许菡盯着她的手指,出了神似的呆着,没给她回应。
她便重新垂下眼睑,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他不让我戒。他想用这种方法控制我。所以谁帮我,谁就要倒霉。”
两眼依旧没有挪开视线,许菡却讷讷出了声:“王绍丰。”
手里的针穿过那轻薄的衣料,周楠看她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王绍丰只是替他办事的。一个年轻律师,没那么大能耐。”她引出针线,捏在指间稍稍拉直,“那个人比我大十六岁。有老婆,也有孩子。”
许菡缓缓眨了眨眼。后颈被烟头烫出的伤还在。隐隐的疼。
“你可以不跟他。”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周楠只是笑。
“我贪心,丫头。”她勾着嘴角,不疾不徐地告诉她,“我家住农村,很穷。家里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他们都疼我。我想读书,他们就挣钱送我去上学。但他们也要成家,要养孩子。我要读高中、读大学,他们供不起。”话语间略作停顿,嘴边的笑也淡下来,“那个人说,他可以供我读书。他有钱,在我们那儿盖学校,还帮了好几个我这样的人。”
扎好最后一针,周楠翻过衣角,给线脚打上结,“一开始我以为,他真的只是个好人,要帮我。”
只字不语地听着,许菡没有打断她。周楠低下脑袋,咬断剩余的线。在指尖缠了缠,便连同针一起,收回了针线包里。
“给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等我上了瘾,离不开钱……就该我求着他了。”动手将针线包搁进抽屉,她抬头,拉了拉许菡刚刚缝合的衣角,笑得浅淡平静,“人有多少欲望,活得就有多累赘。怪不得别人。”
许菡不搭腔。她只看周楠的手。青葱似的手指,白白净净,却长着茧子。
周楠松开她的衣摆,抽回了那只手。抓起桌上摆着的烟盒和打火机,她翘起一条腿,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火光照亮瞳仁的那一刻,她咬着烟蒂,双唇微动,自言自语似的问:“后悔帮我了么,丫头?”
安安静静地站了几秒,许菡说:“我不叫丫头。”
文不对题的几个字,却让周楠默下来。
“东西呢?”半晌,她吐了口烟圈。
脱下书包翻出那包白色粉末,许菡递给她。
好像从前那样塞给她一卷钱,周楠接下来,又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递到她手边:“买的。送你。”
许菡垂眼去看。是一本《圣经故事》。红皮的封面,画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这回许菡没有接过来。两条细瘦的胳膊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周楠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等。她另一只手里还掐着那根香烟。白色的细烟冒出来,袅袅上升。
最后,她轻笑。闷闷的,像是从胸膛里发出的震颤。
“丫头,”她说,“这世上只有自保和善良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天晚上,瞎子在地下室找到了许菡。
他把一捆新的校服丢到她脚边。红白的颜色,和她身上穿的不一样。
“明天开始,你换到东区那头的国际小学去。那头洋鬼子多。”他抽着烟,一手插在口袋里,瓮声瓮气地告诉她。
许菡颔首,蹲下身捡起那捆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