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早就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重新开始。
可我没办法挪动脚步,也没办法撤开视线。我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成了铅液。我无法动弹。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太过可怕,秦森暴怒至极的神情在他看清我的第二秒忽而一僵。他僵硬地注视着我,几秒过后,腰杆毫无征兆地一软,瘫坐下来。他佝偻着背收回视线,缓缓埋下头,把脸埋进了掌心。
“抱歉。”良久,他嗓音沙哑地出声,“抱歉,魏琳……”他说,“我现在……状态很糟,你让我静静。”
我静立在门旁,不知道自己究竟沉默了多久。
最终我后退一步,合上了门。
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我试图坐下来,却双腿发软,跌进了沙发里。我没能再活动身体,只能维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麻木地听着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跳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能力思考。我只是呆坐在客厅,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雪白的墙壁。
直到玄关的方向响起急促的门铃声,我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挪动发麻的腿脚,起身去开门。
来的是简岚。
“出什么事了?”她在我打开门的瞬间就扑到了门边,紧紧抓住我的手。她身上还穿着录制节目时才会穿的粉色套装,往常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凌乱不堪,显然来得匆忙:“秦森发短信给我,叫我过来把你带走……”
“没事。”稍稍用了些力挣开她,我任凭自己机械地摇头,“这个时间段你应该在录节目吧?先回去工作。”说完就忍不住要关门。
她一惊,慌忙拉住门:“魏琳——”
“真的没事。”不得不强迫自己止住动作,我竭力抑制声线的颤抖,逼迫自己正视她的眼睛,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不迫,“我想先上楼休息,你回去工作。”
一动不动地同我对视,简岚直勾勾盯着我的脸,许久才松开了门板:“那你……随时打我电话。”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来得及对她道别便已经用力将门关紧。
书房里仍旧没有动静。我安静地在玄关杵了近五分钟,然后挪开脚步,慢慢上楼。阁楼内除了那张床垫,还搁放了秦森准备好的各种各样的胎教工具。我没有心思去翻看,单走到床垫边,掀开薄毛毯躺了下来。午后的阳光尚且扎眼,哪怕天窗大敞,我也只能合眼,以免光线伤害眼球。
之后便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天窗外的苍穹已被黑夜覆盖。我仰躺着凝望银河,听不见屋子里有任何动静。我知道秦森多半还在书房。
捞来床头一叠画纸,第一张是人体解剖图,后面的则都是画得惟妙惟肖的人类器官。这些全是秦森画的。昨晚他把它们一一展示给我看,声称多瞧瞧健康器官的模样,可以让孩子拥有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要不是我指着肝脏问他这有没有可能导致孩子长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肝脏,他恐怕今早还会乐此不疲地叫我看这些画作。
我想要笑,却不自觉湿了眼眶。
他总是反复重申语言胎教的重要性。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对我发火。
“他不是故意要这么做。”我轻轻抚摸略微隆起的小腹,一字一句缓缓告诉肚子里的小家伙,“他爱我们,知道吗?”歪了歪脖颈,我低下眼睑看向它,小心翼翼征求小家伙的同意,“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孩子当然不会给我回答。
我权当这是默认,起身下了楼。书房中一片阒黑,我摸索着打开了小桌上的台灯,才借着灯光找到了秦森。他身子歪斜地坐在沙发上,头枕着沙发靠背的顶端,微微歪着脖子,睡得正熟。沙发脚旁还可以看见那上十个纸团,数量似乎没有变化。其余一切都没有不妥。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情绪。
不过这也是他头一次在我进屋时没有惊醒。昏黄的灯光映亮他的脸,眼睫投下的阴影与眼下那片乌青相融,让我没法看得清晰。放轻脚步来到另一张沙发边,我把薄毯抱到他跟前替他盖好,再小心躺下来,将脑袋枕上他的腿,盯着台灯出神。
记不清后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知道秦森一直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我已经躺在了阁楼的床垫上。他睡在我身边,像平时那样不松不紧地搂着我,呼吸匀长。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换成了家具睡衣,还能隐约嗅到沐浴露的余香。天光的映衬下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细小的茸毛,他浓长的眼睫盈着光,细微地颤动。这仿佛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昨天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一场噩梦。
我抬头,一如既往吻了吻他的下颚,嘴唇能够碰触到他探出头角的胡渣:
“秦森,我饿了。”
之后整整一个星期,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如常生活。秦森的胎教计划正式开始实施,和简岚预料的一样,我每天早晨都会在留声机播放的世界名曲中醒过来,再进行各种诸如“名画鉴赏”、“科普一刻”、“故事会”或者“轻松聊”的活动,过得也算充实。孕期嗜睡,但秦森通常只会让我睡十个小时,一旦超过时间就会打开留声机用小提琴曲把我折磨得再也无法合眼。
当然,我是指严格的十个小时。如果我睡得比较晚,起床的时间也就会随之推迟。肚子的隆起日趋明显,夜里休息时侧卧总是不大舒服,我时常会翻个身仰躺,但是孕妇不宜仰卧,秦森时不时就要替我翻身。他动作轻稳,我却还是常常会因此惊醒。他那天情绪失控的模样依旧在我脑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