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忽然抬高了视线,眼神恢复一片清明,转头微挑下颚对上曾启瑞先生的眼睛,不仅没松我的手,还毫无征兆地捏紧它加快了语速,仿佛突然之间就从某种思绪中抽离:“你们要套他的话很简单,先唬他说就算把里衣上面的血洗掉,外套内侧应该也会沾有血迹。如果这时候他翻供,告诉你们外套是毛文窦今早给他的,你们就可以把真相告诉他了——衣服上的血迹即使被洗掉,也能检验。并且不只能查出血迹,还可以提取样本进行DNA比对。”
语毕,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没有半点诚意的笑容,“相信他的表情会非常精彩。”
“那么……”沉默两秒,曾启瑞先生深吸一口气,视线来回在秦森和肖警官之间,似乎打算布置接下来的任务。可惜秦森再一次打断他:“我跟我妻子还有别的事,先行告辞。”说完便拉着我转身。
曾启瑞先生一惊,“你不留下来一起审讯?”
这时候秦森已经拽了我走出两步,听他的话才猛然顿步,侧过身回应得理所当然:“我以为这是警方的工作。”他凉凉瞥一眼肖警官,“肖警官应该也很需要这次的功劳。”
还来不及看清肖警官脸上的表情,我就被他猛地一拽,继续朝公安局大门的方向快步离开。好在我对这里并没有多少留恋,上车之后不觉得气恼,只揉了揉被秦森拽得有些发疼的手,边系安全带边问他:“晚餐想吃什么?”
他没有回答。
我转头看他一眼,才发现他合了眼缩在那件不再合身的大衣里,两手也如常拢在衣兜中,正在小憩。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捞来备着的小毛毯,我替他盖上,再打开车里的暖气,防止他感冒。
回到家以后他又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换下身上的衣服,卷了蝉丝被在沙发上补了午觉。我以为他的精神状态又开始走下坡路,便不去打扰他,自己慢吞吞地做了些家务,等做好了晚餐才去叫他起床。
结果却见他一早开了客厅的电视,窝在沙发上看新闻。
于是我们一起在餐桌前享用了晚餐。他连着两顿饭都清醒的时候很少,我给他倒了杯椰汁算作奖励,他却只是抬眼稍瞥,不甚在意。晚餐吃得简单,煎了两份牛排,再加上两份意面裹腹。我专注于切盘子里的牛排,听到他冷不丁开口:“不打算在我脑子还清醒的时候问么?”
问题来得突然,我愣了愣,抬头看他,只见他半垂着眼睑驾轻就熟地切割盘中的牛排,举手投足从容不迫,察觉到我的目光才口吻平淡地补充:“你说你想再要个孩子。”
看来除夕那晚我的确把那句话说出来了。
“嗯。”我垂首继续手里的动作,“我也已经三十五了,再晚些生的话,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
“就算孩子可能会变得跟我一样?”他问得平静,却还是叫我忍不住去看他。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了吗。”我说。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疯。”懒于抬起眼皮,他将自己那盘切好的牛肉推到我面前,又把我那盘端回他自己跟前,熟练地切好。我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即便自己是个天才,也从不在这些小问题上过分苛刻地要求我,反倒会在我完成得不够好时顺道帮我一把,似乎从来都觉得这些细节无足轻重。
不过他对他的学生和对我的要求终归是不一样的。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是因为他以前对我有些过分溺爱。
“你很好。”拿餐叉叉起一块切好的牛肉,我告诉他,“我爱你,也会爱我们的孩子。”
他手上的动作顿下来,片刻才重新开始。他浓长的眼睫掩去了漆黑眸子里藏着的情绪,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把牛肉送进嘴里,等他有所回应。
“那是以前。”良久,他才缓缓启唇,“你只有以前才知道什么是感情。”
餐桌上方的顶灯将光线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前几天我刚清洗过灯罩,因此灯光要比以往干净些。但此时此刻他坐在灯光里,身影却不如往常真切。
我不再搭腔,觉得牛排有点腻,便推开盘子,拉来了我那碟意面。
接下来几天,秦森的状态都不错。他从前的学生打电话来拜年,他也难能可贵地同他们多聊了几句。仍旧是从前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却不吝于口头一本正经的玩笑。我偶尔经过书房时听到他的声音,都会有种他从来没有病过的错觉。
只是孩子的事我们都有没再提。我多少猜得到他的态度,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年初七一早我独自出门买菜,刚离家不到一里路,就听见有人在我身后急急忙忙地喊:“小姐,小姐!”等我停下脚步回过身,便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人朝我跑过来。她脚步匆忙,应该是刚从别墅西面的小径那儿抄了近路,停到我跟前的时候却已经气喘吁吁,不忘指一指那幢别墅,“小姐您好,请问您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吗?”
我没有回答,只问她:“请问有什么事?”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向我亮出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友好地一笑:“是这样,我们电视台正在做一个关于‘敲头魔鬼’毛一瑞的专题节目,请问您知道最高院已经核准毛一瑞的死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