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当大皇子即当今圣上十五岁时,不知何故,德宗非但未立韦氏为后,反而另娶病故之崔后族妹小崔氏为正妻,不久,小崔后生下嫡子。
只小皇子四岁时,德宗帝忽然咳血晕厥,龙体实在堪忧。
于是朝臣谏言立储,裴相忧虑国无长君会造成重臣专权,谏言立长实为耿耿忠心。
德宗采纳后,令裴相长子为太子少傅教授储君,并赐婚,使裴相嫡长孙女嫁太子为正妃。
然只一年,德宗病逝,储君登基,又再两年,裴后之父族与母族裴郑两家即入罪族诛。
她如今想来,一切仍然那般仓促似乎毫无预兆。
起因为祖父上谏圣人,称新厥复起广征部盟而野心张显,恰逢新厥欲兴兵大周属国丘兹,丘兹王求援,祖父力谏出兵援助阻止新厥坐大扩势,圣人不加思索采纳所谏,并下令让当时身任沙州折冲都尉之郑瑛为将,率部支援丘兹,后,为保万全,又令伊州都尉姚潜为副将,先不出征,是防万一事急后援接应。
郑瑛即为裴后之母嫡亲长兄,因郑家子侄多掌军职,是以多年军旅历练后被受令镇守边戍。
哪知郑瑛出兵丘兹,却遭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而姚潜具折回禀,却称郑瑛入丘兹不久,丘兹叛臣便勾联新厥意欲图谋权位,毒杀国君,使郑瑛之部入陷!姚潜正欲后援,郑瑛部众却逃回一人,称丘兹政乱竟是郑瑛之谋,意在引新厥入境,夺西州、伊州等境直入阳关。
姚潜得讯后不敢吊以轻心,当郑瑛率部退回边隘而不愿轻率出迎,郑瑛恼羞成怒意欲攻城,谋逆之意显明,姚潜不得不奋力抵抗,本欲活捉罪逆交审,奈何罪逆宁死不降,最终只好将郑瑛叛部歼灭。
于此,御史中丞谢饶平等纷纷弹劾,直指郑氏谋逆,请上严察,并将裴氏也牵连在内。
紧接着便是裴相府一幕僚忽于家中暴亡,大理正毛维搜出书证,竟是裴郑暗谋签属盟状,意图趁新厥侵吞丘兹,而丘兹叛臣意欲夺权之机,导致大周援军受新厥重创,裴相即可借机上谏对新厥发动全面战,使郑氏掌握重兵在手,反逼京城!
当初新厥有复兴之兆时,裴相也确实谏言德宗出兵镇压在先,将威胁扼于萌芽,奈何德宗十分抵触战事,没有纳谏,哪知到了这时,竟成为裴相早有逆谋之心的罪证。
这一事件致使朝臣大哗,谢饶平一党固然死咬裴郑不放,然,亦有不少官员纷纷质疑唯姚潜一面之辞,郑瑛之部无一生还而死无对证,那书证更显无稽,真要是关系生杀荣辱之谋,又哪会留下笔书任人察抄。
然而,圣人最终决断将裴郑入狱,着谢、毛二人并同刑部尚书李济主审此案,另,郑氏姻亲潘氏也受牵连入狱待审。
而潘氏一庶子潘博,原为婢生子,因深获德宗心意竟授职营州都尉,当时因安东都护府所辖已被逐渐强大的北辽侵吞,营州便为边防重镇,潘博手中兵权实比普通都尉更胜,既潘家受牵,天子贺衍当然要将潘博卸职察办。
哪知,潘博却探得京都有变,不肯束手就擒,不但斩了诏他回京之天使,更与北辽勾通,称只要北辽出兵助其抵御贺周,他便臣服于辽,岁岁纳贡。
潘逆之行无疑使裴郑坐实罪名,从郑瑛被歼后起短短两月内,圣人便下决断施以族诛重惩!
柳小娘子如今想来那些惊心动魄之巨变,仍然激愤难捺。
裴、郑二氏为大望之族,自肃宗以来更为显赫,倘若真有谋逆之心,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被天家连根拔起?那潘博一介孽庶尚能拥兵自重,事隔三年,堂堂大周竟拿他无可奈何,眼下就连蓟、平二州眼看也要被侵吞了去!
潘博是反了,但即使他束手就擒,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个阴谋分明从支援丘兹就已经布成,步步紧逼,便是要将裴、郑至于万劫不复之境!
她之父祖历来忠耿,但行事却不果狠,为官多年虽难免与人互有芥蒂,却并无结下深仇大恨。
那么便只余唯一因由,裴郑两门显然是被他人视为拦路虎,不除不快,而且要彻底根除。
眼下看来,裴郑遇祸,得益者无非谢、韦等人,包括柳家。
而柳小娘子固然坚信裴、郑二族清白,当然会怀疑是姚潜将部早有祸心,借口舅父郑瑛具叛逆之心而全歼所部,再由谢党牵连裴氏一族,可依他们的能力,当时显然不足以将裴郑这等经世大族连根拔起。
谢党身后一定还有隐凶,才是真正祸首,此人既有能力收服谢、姚众党使其甘冒凶险陷害国相重臣、后系亲族,又能掌握丘兹国内秘情加以利用,胆大妄为以致下令姚潜军部歼灭奉令出征之郑瑛将部,造成死无对证之确凿事态,显然不可能是无权无势之辈。
甚至王公贵胄,也怕没有这等胆量,更何况时至今日,元凶依然潜而未出,只让谢、毛诸人得益。
也许,元凶早已得益,不过世人皆不将其与裴郑谋逆一案联想罢了。
关于元凶本就是个极其狭窄的范围,柳小娘子心里也实有指向,可同时心中也还存在不少疑惑,非但不能笃定,甚至自己都觉得倘若心中所疑真是元凶,究及旧案始终大有自相矛盾解释不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