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衣道是陈瑛,于是立刻去抓他过来回话。
娘子身边的婢女来拿人而且来势汹汹,将陈瑛吓了一跳,心道如今霍兄弟是狠狠地开罪了娘子,得到了娘子的惩罚,而自己却背主求留侯世子救命,实在有吃里扒外之嫌,因此战战兢兢,心里做好了最坏的盘算,今日就是被娘子赶出去,只要偿还了霍西洲的恩情,也不算枉了。
他恭恭敬敬地给燕攸宁磕了个头,燕攸宁唤他起来,问道:“知道我的规矩,为何敢帮霍西洲?”
陈瑛回话:“回娘子话,前些时候,小人不慎遇一烈马,难以降服,当时小人的脚已经挂在了马镫里头,被拖行了有三丈之远,背部被尖石磨破,疼痛得近乎失去了知觉,恐怕命在旦夕之间,当时正是霍西洲一箭射断了马镫,才保住了小人的性命,如此大恩,小人怎敢不报?因此虽然是娘子要责罚霍西洲,小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小人不敢正面顶撞娘子,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实在无法令得娘子回心转意,便自作主张,前去求了世子……”
说罢陈瑛便低下了头,一副愧悔难当的模样。
他这是死了心认了罚了?
燕攸宁蓦然绽开一朵笑容,弯腰下去,伸臂一把托起陈瑛:“很好。”
陈瑛纳闷不解,抬起头,只见娘子眸光若明星般剔透水亮,觉得这是在不像是要怪罪自己的模样,自己愈发惶惑,只听燕攸宁点了点头,肯定地道:“你倒是个忠义之人!不似朱八之流,落井下石!看来让你照看马场是对的。”
陈瑛受宠若惊,立刻磕了个响头:“小人多谢娘子夸赞,小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霍兄弟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为他冒这个险,实不算什么。娘子只管处罚小人就是,只要不将小人逐出马场,小人甘愿承受一切责罚!”
燕攸宁考虑了一番,沉吟着道:“既如此,你背后忤逆我的意思,便罚你三个月食俸。”陈瑛待要磕头谢恩,燕攸宁又一掌抵住他将要磕下去的额头,话锋一转,“但,你重情重义,这一点我却很看重,功过不相抵,这是赏你的。”
说完,她从自己腰间将香囊解开,倒出剩下的一锭银子,和一串通体泛着粉光一见便知名贵的珍珠,赏赐给了陈瑛:“拿去。”
陈瑛一看,呆若木鸡。
娘子虽然罚了他三个月的月俸,可她赏给自己的这些,可抵得上半年有余了吧!
这岂能算是罚?简直是恩赏了!
陈瑛不是傻的,不敢不谢恩,捧了银子和珍珠手串便磕头,千恩万谢。
陈瑛退下时,手里的财物不慎露了一点亮光教朱八等人看见了,朱八等人心里又气又嫉,心道娘子这是彻底变了主意要开始宠幸霍西洲了,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根本没帮上霍西洲什么忙的陈瑛都跟着得了这么多财物,这时候,要还看不清风往那边吹,才是眼瞎心盲!
朱八身后头,一人突然凑过来道:“老朱,霍西洲醒了。”
朱八心神一动,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他该好好地负荆请罪一番,与霍西洲和睦修好。遂放亮了眼睛,道:“在哪?前边带路!”
时至日暮,旷野之上吹着不知从何处高岗上俯冲而至的阴风,将霍西洲头顶的毡帽翎羽吹得猎猎飞扬,他立在暮色残光多情斜照的光晕里,手握毛刷冲洗着那匹光彩神烨的黑鬃马,巨大的一盆水从马背上兜头浇落,甩下无数混杂了泥点子的水珠,四溅散开。
霍西洲沉默而耐心地梳洗着马毛,好像那头畜生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样。朱八远远望着那头洗马的马奴,心中暗暗地想道。
他没再往那边过去了,之所以不过去,是因为他发现娘子已经朝霍西洲走了过去,他只好按捺下来。
凭霍西洲耳力能听出身后来了人,他刷马的手臂停了挥动,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少女音:“喂,你不好生躺着养伤,做甚么起来了?”
霍西洲转过头,垂下脸庞,恭恭敬敬地唤道“娘子”。
燕攸宁道:“喂!我问你话呢,是不是他们叫你做的?是不是朱八他们?”
霍西洲便有些惊讶地发觉,娘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有些义愤填膺。仿佛是为了朱八他们看碟下菜地欺负他而不平一样。
他只好摇摇头,手中握紧了毛刷。
他还没有忘记,娘子是因为什么缘故要骟了自己。他无从抵赖。
可是身为一个卑贱的马奴,他却管不住自个的心,这是他不能控制住的。他就只好,尽力控制自己不去与她说话,不去看她那双美丽而高贵的眼睛,更不去想着,她能对自己有丝毫的上心。这些,他是能够极其勉强地做到的。
“霍西洲你个臭哑巴!没趣!”燕攸宁努了努唇,心道他跟上辈子一点都没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也就前世十年后洞房再见那会儿,可能是久居上位了,才变得不哑了,也就仅仅是不哑而已。
细想想,他若当时就朝她求证秋雯所拿的所谓“信物”的事,她也不至于看不出这里头有蹊跷,也就不会令他白白丢了命了。
都是他平时太哑巴惹的祸!燕攸宁气呼呼地想着。
霍西洲的毛刷被攥得更紧了,紧到近乎白骨突出,他的声音变得滞闷:“奴好了,不用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