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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雨冲他一颔首,由着他给自己带路。外头瞧着不显,走进去才知道其间风景疏朗开阔。这宅子本事依山傍水而建,春日傍晚,斜阳在穿宅而过的河流上洒满碎碎一袭金光,又种了许多的桃花,把这仙气飘飘的地儿染上缱绻的红尘气息来。
    需知世人崇尚风骨,豪族皆有自家家纹,最多的自然还是梅兰竹菊四式君子,而桃花虽然烂漫美丽,时人却多嫌它轻薄,倘或姑娘家的院子里头种一些来赏玩也就罢了,这样种满了一宅子的,却是少之又少。
    外头等着的都是平民百姓,往日哪有进这种地方的机会,一时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四处张望。只有时雨问道:宅子里为什么种了这样多的桃花?
    王小六虽不是第一回 被她搭话,却还是傻眼了片刻,才道:咱们家原本不扎根在京城,这宅子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后来置办的,二太太闺名里头就有桃花呢。
    小厮自然不认得字,只是听见下人们议论过几回,学了嘴来说话的。倒是时雨低头想了想,女子取名要说典故,又要和桃花扯上关系,极有可能是《诗经》里头的桃夭一篇,也不知道说的是那一句了。
    穿过一路的桃花,到了后院一间房子里头,王小六只送众人到门口,说是叫众人先等着,时雨回头对着王小六笑了笑,细声细气地问:麻烦再同你请教一回,谢姑姑可有什么喜恶?
    王小六道:谢姑姑本是夫人的陪房,发嫁出去后回来才做了管事姑姑的,凡是夫人喜欢的,谢姑姑自然喜欢。这却是个宽泛的回答了。时雨将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笑道:既这般,我便再问一句,谢姑姑名讳是甚?
    王小六本来还是要推回,他知道时雨和她姐姐日子过得不甚好,可时雨却坚决要给他,他无奈之下收下,姑娘真是客气了。谢姑姑本名是烟柳,只是婆家姓谢罢了。
    时雨点了点头,送走了王小六,才回身老老实实站着。没一会儿,一个丫鬟出来,打量了众人一番,指了最前头的一对母女,你们先进来。
    时雨的视线也随着那对母女一块儿落进屋子里头去。
    谢姑姑正端了茶水看眼前一对母女,那女孩儿倒是生得清秀,十三四岁已经开始发育,身子丰腴。是她母亲一脸谄媚:不过是求着主家赏一口饭吃,姑姑可怜可怜我们罢。我这女儿自来妥帖细心,要伺候少爷也必然半点不会偷奸耍滑。
    话虽这样说,这女孩儿年岁却不小,在外头已经是要准备嫁妆的年龄,谢姑姑虽不说话,心里却有计较,这当然是想着进来伺候人的,只是心思恐怕还不仅仅在此,不说姨娘,只怕总也想做个通房丫鬟的。
    乔家两个少爷都到了年纪了,也没有婚配,这番突然要招下人,自然有许多人上赶着来闻弦歌而知雅意,巴巴地把女儿送上来了。
    只是这还真是她们想多了。
    谢姑姑噙着笑吃一口茶,道:少爷好性儿,只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着,不过做些扫洒活计,你这女儿可吃得这样的苦?
    妇人听她这般说话,倒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家只单单找了粗使丫鬟的,难道是托词不成?
    她略定了定神,瞧了女儿一眼,自觉女儿这幅容貌,当个粗使丫鬟是埋没了,可只要在少爷院子里当差,哪能没有碰上的时候,乔家这样的人家,哪怕只是个通房,也够叫他们全家鸡犬升天了。
    因而腆着脸道:打发她去哪里都是主家的恩典,我们都要烧高香还愿去的。
    时雨将这一通对话听得分明,倒是不知道他家的丫鬟也这样叫人争破了头抢。
    谢姑姑听到这般的话,倒真缓和了下来,道:原是府上二少爷要回来,他院子里的丫鬟到了年纪大多已经出去了,青黄不接,这才急着找人。我们家用人,再不要那些掐尖要强的,忠厚老实些的,纵哪里做得不好,太太和少爷们也不会太怪罪。
    她如此淡淡说了几句,打发了那对母女出去等着,时雨便在她叫了之后走进门去。
    谢姑姑是个四十不到的妇人,生得慈眉善目,瞧着是个极为好性儿的人,只是光听她方才对那对母女的一番不动声色的敲打,就知道能坐在管事姑姑的位置上的人必也没那么简单。时雨很知自己唯一能显出来的优点便是长相,垂手侍立着却是一动不动。她自小性子有些急,母亲便叫她顶着书立规矩,立了这么多年,性子如何且不好说,只站得比谁都挺拔好看。
    谢姑姑喝罢了一盏茶,终于抬起眼儿来瞧她,见她站得端正,心里先点了头,再问些家事,时雨一一答了。这些话自然是早早编好了,在肚子里滚瓜烂熟过了多少遍了,回答起来也轻而易举。
    谢姑姑点点头,道:是个好的。只我还有最后一问,少爷书房里头的差你可当得?研墨铺纸倒在其次,却是要识字的才成。
    自然是识字的,时雨微微抬起眸子,这角度便显得她一双眼睛宛如杏核一般圆润可爱,是个乖巧极了的模样,进了乔府,才晓得那诗中所说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也能成真,真真是美极了。
    一句话却把谢姑姑和她从前一起当差的侍女的名字都说进去了。这明儿还是乔家主母,当年的叶家姑娘亲自取的,小小的人儿仰着脸睁着眼笑眯眯说:我听闻一句诗,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觉得极好听,你们便叫烟柳、画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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