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合该是这世上最为冰雪可人的模样,然而此刻,那一张张粉雕玉琢分外细腻圆润的面庞之上,却不约而同地写满了令人脊背生寒的兴奋。
那种兴奋,不似平日里向长辈讨要糖果只是的那般雀跃又狡黠,反倒蕴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
仿佛自地狱之中挣扎而出的天降残忍和恶意,令人望而生寒,炎炎夏日之中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冻得关节甚至都不自觉颤栗起来。
他们身侧堆着高高的小石堆,几乎像是将方圆百里之内的山头之上,所有能够拿来充数的小石子都一并毫不客气地尽数搜刮来,堆积在身侧像是在风中高高昂首的、骄傲的战利品。
这些石块出现在此的用意在这一刻已不需过多言语。便在风中呼啸的不加掩饰的恶劣之中不言而明。
眼见着其中一人已跃跃欲试地捞起一把石子意欲向不远处投掷,温萝下意识加重了脚步,狠狠跺了两脚,果然见身前几道身影微微一僵,下一瞬便扭过头来看她。
为首那人面上显出一瞬间的空白,下一刻便极为自然地被故作的凶恶替代:“你……”
“你什么你,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温萝毫不客气地打断,目光凉凉地扫一眼他掌心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石块,语气很冷,“需要我把今日我眼前所见一五一十地向你们父母说清楚么?”
她话音刚落,回应她的却并非她预想中的退缩,反倒是一串嚣张至极的笑。
“说啊,随便你怎么说。”
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少年面上尽是不加掩饰的嘲弄之色,飞快地回身将掌心拢着的几块石子肆无忌惮地抬手掷向不远处单薄清瘦的身影,
再次转回身来之时,面上写满了惹人生厌的乖张,“你也不看看,放眼整个临南村,究竟有谁喜欢他,有谁容得下他?能够容许他和他那个不知廉耻的母亲留居在此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当真以为会有人为了他而责骂我?”
温萝只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随着他极为自然又理所应当的言语骤然升腾而起:“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
话说到这里,她却已不需得到他的回应便知晓答案。
世人皆说“童言无忌”,可幼童自降生以来心绪不过白纸一张,能够在其上肆意涂画的也不过是身遭耳濡目染的言语罢了。
显然的是,正如他所说,临南之中无人有心善待南门星与他的母亲,
自然而然的,她方才口头上的威胁在面前几人耳中,不过是风过无痕的玩笑话罢了,听听便可随意地翻篇揭过。
思及此,温萝心如电转,几乎只是瞬间便转换了说辞:“就算受不了什么重罚,一顿数落也是少不了的吧?”
顿了顿,她面上略显出几分冷超波,“不论如何,在外乱嚼舌根,败坏的一样是家风家教。我劝你们快些离开,日后也不得再来找他麻烦,否则,我定然对你们不客气。”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夹枪带棍,直击得几个孩子登时怔愣在了原地。
良久,才有一人喃喃道:“你……可我们还只是孩子……”
温萝懒得再同他们废话,只冷冷勾了下唇,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她显然是动真格的,几人并不傻,在她话音落地之时,便当机立断地作鸟兽散,只一瞬间便跑得没了影。
目视着几个少年在视线之中化作几不可察的小点,湮没在不远处葱翠的灌木丛中不见踪迹,温萝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石墙旁空地上的清瘦身影。
在她望过去的那一瞬间,那个孩子似有所感地抬起眼,遥遥对上她视线。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眸。
狭长的眼裂微微上扬,瞳孔寂黑无澜,眼尾却染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湿红,和着他过分精致得近乎阴柔女气的容貌,无辜纯善之中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勾人与媚意。
虽然用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一个刚过了十岁的孩童看起来极为不合理,然而这确实温萝心下掠过的第一个、也是最真实的念头。
然而,那双眼眸里蕴着的,却不是应当属于孩童的眼神。
冰冷,寒凉,冷郁,寂灭。
似是这世间一切消极的、负面的情绪,皆被他这一双如黑洞般沉寂的眼尽数吸纳入内,翻涌搅动成一片可怖又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旋涡,直欲将一切美好与温柔溺毙绞碎。
温萝不自觉被他这不经意间投来的一瞥钉在了原地,良久都没能动弹。
而他却似是并未察觉到她的愕然,也似是全然未曾听见先前她好心施救的言语,下一瞬便冷淡地挪开了视线。
方才被为首的小霸王抬手掷出的石块实在太多,而距离却又太过相近,几颗尖利脏污的石子避无可避地落在了他身上。
他却似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又或者是早已在这算不得漫长的岁月之中习惯了这种痛楚与欺侮,只微微低垂了纤长的睫羽,伸出手指掸了掸衣服上沾惹的污渍,转身便要走。
——他似乎并不打算过来与她这个突兀地立在他对面的女人打招呼。
说来也是,人人都有自尊,被一个陌生女人看到这般狼狈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看起来似乎也是无可厚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