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听不见虚空之中那一?串嘈杂的声响,他也绝不会错认她面容上、言语中难以遮掩的别意。
只是,她简单的诉求随风送入耳畔之时,他心下却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记得?她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与她有关的一?切,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宛若天边最为耀目绚烂的星辰,璀璨的光芒点燃寂黑的长夜,点亮他少年时的磨折与苦难。
温柔的她、灵动的她、美丽的她、坚定的她、强大的她、聪慧的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耀眼。
他如何能忘。
然而这一?刻的失笑却在随即汹涌而来的无力?之中湮没无踪。他痛恨这一?刻渺小?的感觉。
他能够感觉到,这一?日他们二人之间的分别,他无力?挽回。
分明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临出口之际,却尽数堵在喉头,不上不下,进退两难。只得顺应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掌心不住地收紧,试图就凭着这样?简单又朴素的方式将她留下。
留在他身边。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
温萝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身体似是没入冰冷的海水之中不住地下坠,直到光线湮没在深海之中留下一?片寂寥的黯淡,身体上知觉一?寸一?寸清晰可?感地褪去,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四肢,无法挣脱,只得顺着这令人晕眩的力?道无止境地坠落。
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容姣好,小?巧而精致的面容之上,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中浮华沉跃,格外摄人心魄。在不经意的瞬间,她眸光黯淡了一?瞬,在无人来得及反应的时刻便飞快地重新染上莹润的光泽。
柏己指尖微微一?颤,静默良久之后,动作极为缓慢地一?根一?根松开紧扣她腕间的指尖。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女人轻轻侧过脸,面上绽出一?抹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微笑:“怎么了?”
不要。
一?个声音在心底轰然炸开,柏己细细辨认了许久,才依稀明了。那是他的声音。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一?千年前绿意苍翠的千行?崖前,那个毅然舍下佩剑一?步一?步坚定踏向漫天雷光的女人,心底究竟是如何的心情。
原来,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一?点点自身边抽离却无能为力?,是这般沉重又酸涩的感受。似是有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缓慢地碾磨着心房,并不过分痛楚,却宛若扰人清梦的梦魇一?般挥之不去,那麻木又仿佛无形之间抽离了一?切温度的触感,几乎冻结他周身流淌的热血。
无论是她,亦或是那辨不清来源的虚无之中怪异的语调,在这一?瞬间皆如潮水般褪去消弭,杳无踪迹。天地之间短暂地失去了一?切声响,静谧至极的空气之中,只剩下他胸口一?下又一?下机械性跳跃的心跳声。
他仿佛听见春日桃花凌空绽放的声响,那璨然的生机却在下一?秒湮灭在一?片寒凉的死寂之中。
这一?刻,他心下近乎冷静地告诉自己。——她真的离开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清楚一?切真相之前。
天地间的灵气在这一?瞬间疯狂地躁动起?来,墨修然似有所感地抬眸,转身望向不远处几乎没入云巅的太虚昆仑。肉眼几乎辨别不清数量的星芒般璀璨的光点在空气之中沉浮明灭,汇聚成一?条恢弘壮阔的光带,在玄衣男人发顶无声无息地盘旋,复又散作万千星光尽数没入他身体。
天降异象,而那个受天道宠爱的男人却似是对这一?切恍若未察,自始至终都微微收敛着眉眼,迎风负手而立。
柏己缓缓张开双眸。
苍冥殿之中暖融摇曳的烛火之下,奚景舟曾面容平静地对他说,这般沉重的爱意,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承受。那时的他,满心关切着与她有关的讯息和气息,在心底升腾而起?的朦胧犹疑之中,只随口应了一?句。
他说他更不愿她死去,他说他不会后悔。
他曾以为他领会了奚景舟话语中的深意,可?如今看来,那时的他根本从未明白。
或许只有当?真体会过这甚至称不上撕心裂肺的、却似慢性的毒/药一?般无时无刻不侵袭着神经的钝痛,他才能够真正懂得,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将她投入了如何难言的境地。
他只恨他今日才懂。
第202章 终章
温萝猛然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精致繁复的吊顶, 巨大?的水晶灯闪着昏暗的灯光,而那本并不过?分刺目的光线在无数水晶的边角之上?无尽地折射,更显出几分令人目眩神迷的剔透感。身下是绵软的席梦思, 天鹅绒的薄毯轻轻搭在腹部,天花板上?垂下的纱制床帘随着窗外逸散入内的轻风微微摇曳浮动,勾勒出满室昏黄旖旎的光影。
这是她在虚空边境之中的房间。
她回来了。
一时间, 温萝甚至辨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上?一秒阖眸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容颜随着她抽离的意?识化作万千光点散入一片虚无的空茫, 属于小说位面的数据在脑海之中争先恐后地逸走,瞬息之间便?仅剩一片怪异的宁静。
就着如安眠小憩之中苏醒一般的姿势在床上?躺了许久,温萝才?缓缓动了动,一手撑着身侧软枕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