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我今天带你去见两个人,好不好?”口吻依旧温柔。
说着,百里卿言微微俯身,动作轻柔的扶起那具“沉睡”的尸体,为她披上了外衣,又拿起床头的一把桃木梳,仔仔细细的为她绾起了发。
动作流畅的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而那自然温柔的神色,甚至让苏凉自己都有种错觉,觉得他怀中的那个自己真的不过是在沉睡而已……
但,那也仅仅是错觉罢了。
苏凉清清楚楚的知道,百里卿言正搂在怀中的,是一具尸体,是属于她的尸体。然而,那一人一尸相拥的画面,却未曾给她丝毫不适的冲击。
此时此刻,她竟能从百里卿言的一举一动中,真切的感受到那压抑在平和之下,濒临绝境的窒息与疯狂……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感同身受,苏凉的心才不可抑制的疼了起来,甚至比当初被一剑穿心的疼痛更加深切。
正怔忪间,百里卿言已经将那没有一丝生机的尸体打横抱出了屋子。
苏凉只愣了片刻,便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飘飘荡荡的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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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马车颠簸着在枝叶掩映中疾速驶过。
马车内,一盛满了冰块的容器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冷意。
角落里,苏凉抱着膝靠在榻下,视线落在正怀抱着“尸体”的百里卿言面上,眸光有些复杂。
“少主,到了。”
颠簸终于停了下来,车外,吟风低声提醒道。
只见百里卿言垂眼,为那尸体理了理衣襟和鬓发后,才抱着她弯腰出了马车。
至于苏凉……
则是自己灰溜溜的从帘角钻了出去。
讲真,她现在都有点嫉妒自己的尸体了。
总感觉,自己活着的时候,百里卿言这厮对自己都没有这么温柔过。
玛德。
暗自在心里骂了几声,苏凉抬了抬眼,这才瞧见了不远处树荫下等候已久的两个人。
在看清那一男一女的容貌时,她眸光急缩,下一刻,便扬手揉了揉眼,认认真真的朝那两人看去……
一身戴青色衣衫的妇人,一袭白衣的男人。
莫愁和……俞林?!
真的是他们……
他们没有死!他们还活着!!
心头有某个紧揪的地方瞬间松了开来,让她差点忍不住喜极而泣……
他们还活着……活着……
然而,对比起苏凉的欣喜若狂,那“死而复生”的两人却在看见百里卿言怀中的尸体时,如置冰窖。
“姑娘……”莫愁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几乎是踉跄着便冲到了百里卿言身边,伸手想要触碰女子苍白的面颊……
百里卿言眸色沉沉,侧身避开了莫愁的手,向后连退了几步,再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时,眸色又变得温柔起来,“阿凉,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话还未说完,他的颈间却突然横上了一柄长剑。
脸色铁青的俞林执剑而立,死死盯着那面容安详的女子,话却是对百里卿言说的,“百里卿言……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吗?!”吼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出乎意料的,百里卿言只是垂头,轻抚着女子的长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俞林的质问,也没有察觉到再深一寸便能取他性命的剑锋。
“她把自己交给了你,你却对她做了什么?!你亲手杀了她!”
“……”百里卿言依旧没有应声,只是环在女子腿弯下的手却蓦地收紧,薄唇微微颤抖了起来,那双幽邃的黑眸中浮起丝丝血色,恍如三年前承影剑自女子心口穿过,漫天的殷红之色……
“我要杀了你……为阿凉偿命!”俞林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起来,长剑的剑锋即将没入百里卿言的颈项。
“不要!”苏凉一惊,猛的伸手,想要握住剑尖,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它,只能穿透而已。
“文掌门……”正当苏凉一颗心悬到了喉咙处时,莫愁沙哑的声音传来,硬生生止住了俞林的动作,“三年前姑娘原是为了救他才落得如今的下场,你若是此刻对他出手,岂不是辜负了姑娘当初的用心……”
当初的用心……
百里卿言眸色一恸,蓦地想起了三年前那些最黑暗最绝望最悔恨的日子。
他亲手杀了阿凉,对随心门的围剿不了了之,孟远率凤麟阁诸人向云水山庄发难,揭露阿凉的身份。
岌岌可危之时,随心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替身作为魔教圣女出现,狠狠打了凤麟阁的脸,再加上陆壬矣夫妇不愿出面指认,凤麟阁的证据不足只能干瞪眼。
而他循着线索一路追查,也终于查到了孟远当初的阴谋,更从孟清伶那里知晓了阿凉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阿凉没有回随心门,她是为了自己,才阻止他对漠引出手……
是他,没有听完她的解释。
是他,不信任她。
是他,亲手将承影剑插|入她的心口……
是他的不可一世、傲慢嚣张,让孟远动了杀机,是他的大意,才让一切阴谋有机可乘,是他……害死了阿凉。
一切,都是他的错。
百里卿言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颤抖,甚至已经没有了力气,但却依旧固执的紧紧抱着怀中没有丝毫气息的女子,头顶上横斜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婆娑的阴影,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血色尽失的薄唇,还有死死绷紧的下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