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女子的脸白了白。
这不是一个好名字,甚至于这不像一个名字,没有哪家被疼爱的孩子会叫奚奴。
见她这副表情,谢奚奴忽然想到在幻境中见到的,她抱着他说,要为他取一个好名字。
这些话仿佛还在耳边,又仿佛已经很久远了。
其实谢奚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多么感人肺腑的孝心,对那个女人也没有多深刻的印象,他只是,很想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漂泊的船只有渡头,流浪的旅人有归途。
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我女子翕动着嘴唇紧张道,我是
谢乔。谢奚奴帮她补齐了话。
她也姓谢,这或许是他一直懒得改姓换名的原因吧。
女子没想到他知道,张嘴啊了一声,忽然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又想捂住心脏,但到底什么也没捂住。
她的心脏已经被挖了,衣服碎了一片,空洞洞的,仿佛还在滴血。
但只是仿佛,并看不到血,谢奚奴眨了眨眼,却感觉眼睛有些刺痛。
恨他吗?许久,他问道。
女子愣了一下,干涩地开口:我很想念你。
或许刚死的时候是滔天的怨恨,到最后却只化成了满腔的思念。
她的孩子,她很思念他。
她是这场迷雾幻境中最真实的存在,但即便再真实,这也是一场幻境。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女子的身影忽然颤了颤,逐渐变得模糊。
谢奚奴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她,手落在虚无的空气中却碰不到她分毫。
他愣了愣:要走了?
女子的身影闪了闪,在呼啸的风沙中点了点头:要走了。
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女子艰难道,她的声音卡在风中,一顿一顿,带着沙哑的哭腔。
说什么。
谢奚奴摇了摇头,看到女人失望的表情,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你呢?
我?听到他的问题,女人的眼睛亮了亮。
风沙越来越大,将大火挑到每一寸土地,绕成火海。
空气中满是灰烬与尘土。
女人的身体仿佛镜花水月,顷刻破碎,在破碎的最后一瞬,谢奚奴听到了。
她说:孩子,活下去。
花了两辈子的时间,他就听到了这句话,他看着不远处,被烈火灼黑的地,也不知该不该笑。
火势越来越大,谢奚奴攥拳抵在唇下,疾疾咳嗽了几声,感觉肺里都是一股灰烬,咳嗽的时候还在往外吐黑烟。
一般的浓烟哪有这样的威力,想来又是那些瘴气。
但他没急着走,悠哉地仿佛只是过路郊游的,他在原地坐了许久,眼皮微微垂着,将视线放到了塘水中。
火烧得太旺,把塘水都快烧成了温泉。
谢奚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捞出了钥匙,水已经快要沸腾,但这钥匙握在手中却比玄铁还要冰冷。
迷雾之森的终圈有什么宝物。
这是所有修士都想知道的事,但却从没有人看到过。
但谢奚奴见过,上辈子,在那场觥筹交错的醉梦中,他看到过。
钢筋丛林,高楼大厦,飞驰的铁盒子。
那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终圈创造出来的另一场幻觉,这场荒诞就在手中的这把钥匙上,就在背后那座石碑后。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他所不能理解的奇异世界,应当就是属于君秀秀的世界,属于她的家。
想到这,谢奚奴弯了弯唇,有些想笑,到底也没真的笑起来。
这场火烧得格外闹腾,噼里啪啦将林子烧出了诡异的节奏感。
谢奚奴的这个位置还未烧到,但也已经被热出了一身薄汗。
莫名其妙地,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多年以前,在长青村的那场大火。
那时候,那个人踏过烈火,将他死死护在怀中,告诉他:别怕。
可她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明明那般害怕,却愣是背着他走过一次又一次的鬼门关。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她还会明知是条不归路,却仍旧闯进来吗?
这次,她还会来吗?
耳边忽然响起稀碎的声响,有人踩过一地枯叶,掠过满山黑烟烈火,朝他跑来。
谢奚奴错愕地看着来了,心中蓦地狂跳了一下,就像吃过的糖人,云片糕,甜粥,全部搅和在一起,从心底化开。
他不想她来的,只要她被风沙挡住,等烈火烧尽,风沙停歇,她大可以安全地走到这里,然后,她会发现石碑的大门已经打开。
他会布好一切结界,只让她一个人发现这场废墟中的别有洞天。
但她来了,迎着烈火,毫不犹豫地朝他而来,谢奚奴的心跳越来越近,有一种狂乱的,陌生的喜悦剥夺了他其他感官,让他不可抑制地高兴起来。
秀秀终于找到了谢奚奴,看样子他没有事,她吊起的心终于重重放下。
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在满是瘴气的火海中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