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 阿皎却说要他做好殷念的父亲。
殷念是她的血脉,而她却要他做孩子的父亲。
他心中蓦然有一丝澎湃而起的热流,眸光又落回她安静的面上, 有一种将她和孩子都紧紧搂入怀中的冲动。
家人。
他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他虽是创世神祖的胞弟,但他从未有过家人,他的兄长是天下的,是大道的, 兄长从不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在他对兄长稀疏的记忆里,永远只有兄长伟岸却如远在天边的背影。
但此刻,殷九玄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温馨感,让他想要守护她们,想要将最好的都给面前这一大一小的二人,不是威逼也不是利诱,只是觉得她们便该拥有这世间的一切幸福,唯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才能配的上她们。
“阿皎。”他望着她,诚然点了一下头。
段云笙被殷九玄金色的眼眸中的光灼得略略恍惚,忽然想起当年他对她求亲时,眼中似也有这样一瞬的干净热忱。但当年不过是眨眼的一瞬,转瞬之后,连他自己都似乎陷入了一刻的迷茫,而她每每想到那一幕,也总以为那一瞬的目光不过是自己的眼花的幻觉。
可眼前的他坚定的像个刚刚被付以重任的少年,那样的神情是笔,用新墨将旧时的记忆勾勒得尤为明显。
念及旧事,她心中微沉,转过头接着将针刺入绸缎中,抬手拉线时,掌心中的孤月和莲扫过她的余光。
“阿九,其实你之前找来的嫁衣确实很像当年家里为我做的那一件。”段云笙突然有些突兀地说道,“可惜你不知道,当年的嫁衣上刺绣的图案是我自己画的,我画的龙的爪子像九字,那是你的名字,而我也以为那样也可以意喻着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殷九玄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事,不期然就怔住,一种带着悔意的甜蜜在心头漫开,让他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坐的更近了一些。
“阿皎……”他略略低头沉吟,做出承诺,“我一定会让人做一件一模一样的给你。”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但她却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一样的东西?我也早忘了当初画着那龙凤图样时的心情了。而且……”
她顿了顿,放下针线看他。
“我也不需要那样的东西了。”她道。
“阿九,爱上一个想象中的人,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她拿起剪刀剪下剩下的线,然后将绣完的绣绷放到了一边,似认真似随意地问道,“你说是不是?”
“我……”殷九玄一时词穷,他知道她是在说她自己,年少时爱上了一个虚幻的假象,导致了这一生的悲伤,“阿皎,让我补偿你。”
段云笙笑了,笑的像是卷舒不定的云一般疏淡:“让我知道我曾经爱上的只是一个不爱我的幻象,或许这整件事中最仁慈的一部分。”
这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刺进了他了心里。
可她却似乎并不想与他再计较过去的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候,对他道:“阿九,我想重新开始了。”
他一怔,一时间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脑海中再三确认了她的话,他才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好,好……”
他喃喃着,可她的目光却一直望着自己手心的莲和月。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她道。
“什么事?”他问。
她说:“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他的声音很坚定。
可段云笙却摇了摇头道:“不是现在,我希望你想清楚。这世间的爱有很多种,有的人的爱是独占,不顾所爱之人的感受,也不管对方是否情愿,更不允许旁人有丝毫沾染,否则情愿同归于尽,但很多人说这样的爱,其实算不得爱,那人只是更爱自己的感受罢了。”
“有的人的爱很包容,宽容,似乎可以容忍对方一切的行为,但也有人说,可以容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她淡淡地问,起身将针线收起。
“你想要哪一种,我便能给你哪一种。”他单手抱着殷念霍然站起,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许久不见的睥睨气势又回到了身上。只要她愿意说出心愿,他都能给!
段云笙却依旧在笑,像是故意的一般靠上前去,用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心口的位置,轻声问:“是吗?”
一股热流随着她轻软的声音荡过他的心头,让他的喉咙有些发暗,不似从前嚣张无妄的答应,这一次他竟是低低的嗯声,但却又显得珍重万分。
他曾经没有做到,但这一次他一定能做到。
可段云笙微微勾起的嘴角中却始终带着一丝讥诮。她想着,他曾想要独占,或许其中有些微不足道的感情,但更多的是想要掌控的欲望。而现在他看似容忍的举动,目的依旧是为了掌控。
佛子死后,她心中很多情绪就像是突然退潮了一般退到了心里最深的角落,也让她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游离感,再回首时,对很多事都多了一个近似旁观者的视角。
她一直就不懂,殷九玄为何爱她,又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