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瞧见她乌黑的发丝被风一卷才想起门还没关,连忙掩上身后的门,小心翼翼端着手里的药朝人走过去,一路都没洒出一滴,这才笑着抬起头,目光扫见她苍白的脸又急了起来,小小的年纪跟老妈子似的絮叨着,“您昨儿夜里睡得怎么样,喉咙还难受吗?要不要请许大夫过来看看?”
说完见阮妤只是笑看着她又耷拉下眉毛,“您怎么都不说话。”
阮妤这才笑道:“我说了,你又不爱听。”
果然刚说完,小姑娘就瘪起嘴巴,“那您就不能好好吃药吗?许大夫说了……”看着床上笑望着她的娴静女子,后头的话又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情绪也没那么高涨了,眼泪突然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有一滴掉进药碗里溅起水花,她才回过神,连忙止住眼泪,把药碗放到一旁,又抬起脸殷殷切切望着她,“您吃药,好不好?”
阮妤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
她抬手,“过来。”
小姑娘就如归巢的雀儿一般扑进她的怀里。
阮妤任她抱着,手放在她的头顶抚着她的头发,她没说吃不吃药的事,而是和人交待道:“店里的李婶夫妇都是实诚人,等我走后,他们会照顾你。”
“我梳妆台那边的小木盒里还有不少银票,是留给你做嫁妆的。”
“您不许说这些!我不听!”少女捂着耳朵,哭着打断她的话,本就通红的眼睛此时更是水气弥漫,她仰头看着阮妤,眼泪就跟抹不尽似的,越擦越多,“我不听,您不许说,不许说……”
可阮妤多绝情一个人啊。
她只是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却没有如她期愿的那样说出那些话。
她在这世上已没有什么留念的人和事,死于她而言并不可怕,活着不知道做什么,日复一日这样过着,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魂飞魄散也好,去往生也罢,总比这样空荡荡留在这世上要好。
阿清好似也清楚了她的绝情,看了她好一会,最后哑着声,问她,“这世上就没有让您能留下的人了吗?”
说完见她仍眉目温和的笑着,到底是擦干净眼泪坐了起来,最终还是没忍住看着她说了一句,“您真狠心。”
阮妤笑笑。
是狠心。
有时候她也在想,当初为什么要选择那条路。
如果从一开始,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没有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而留下来,那她的这一生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阮云舒不会把她视作眼中钉,疼爱她的祖母也就不会因她而死,而她的那些家人也不会对她感到失望,以至于……把她逼得疯魔,逼得癫狂,最后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霍大人呢?”阿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重新拾起希望,她抓住阮妤的胳膊,着急地说,“您和霍大人不是很好吗?他走之前还让我好好照顾您,您和他……”
阮妤似是才想起霍青行,轻轻“啊”了一声。
看着阿清希冀的眉目又笑了,她抬手抚着她的头,慢声细语又温柔无比,“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她看着轩窗外的白光,较起醒来时好似要亮了一些。
她就这样靠在床上,看着那茫茫白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和霍青行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成婚那日,喜娘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可他们两人谁也没做到,倒也没什么好怪的,他们这一场婚姻原本就源于一场阴谋和陷害,以至于成婚成得不明不白,婚后也没什么感情。
可这感情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更何况若真要怪,在这件事上,她和霍青行各占一半,都有过错。
早些年的时候,她听旁人说他喜欢那位首辅家的小姐,索性就和人提了和离,霍青行那天只是看着她问了一句“你想清楚了吗?”见她点头,沉默许久便应了“好”。
至于凌安城的这几年——
两人的重逢虽然让他们双方多了解了一些彼此,但这一份了解还是太迟了,她早前听说他跟徐之恒已经扶持新皇登基,想必不用多久,亦或是如今,他就已经位极人臣了,他以后会有更多的如那位首辅小姐一样温柔的女人。
而她很快就会消亡于这尘世间。
*
三春月,万物复苏,经历了一场动荡的长安城在低迷了一段时日后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熙熙攘攘,歌舞升平。
早朝刚结束,霍青行一身绯衣官袍,手拿玉笏,鹤立长身,独自一人从太极宫出来。
众人瞧见他的身影,纷纷避让到一旁,请他先行。
有躬身称他“霍相”的,亦有脸色苍白,低着头不敢多言的……上一任天子李泓登基的时候,霍青行无故被贬,他一介白衣出身,无名无户,偏受了天子和庄相青眼成为当朝新贵,众人表面上奉承他,私底下却嫉妒不已,以至于他落魄的时候,有不少人都落井下石,拿莫须有的脏水往他身上泼。
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这被贬凌安城的罪臣居然还能回来,甚至还以不足三十的年纪登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如今他位极人臣,那些曾经害过他的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