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谧偏头,注意起百叶窗的缝隙,像是要把说不上来的情绪使劲往那塞放:“好吧……其实你还是有点人性的。”
张敛挑唇:“怎么,要跟我和平相处了?”
周谧抿抿嘴,似宣布重大消息那般字正腔圆:“这件事结束前,我会跟你好好相处,一起解决。”
她煞有介事的样子除了引人发笑外就只有引人发笑,张敛问:“之后呢。”
周谧瞥去一眼:“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敛颔首:“嗯。”
周谧急忙补充:“还有——”
张敛示意她继续。
“我们两人的不正当关系从现在开始正式告终,您有需求请另寻下家,”她双手不自觉交拢,在白色的被面上圈出空心的弧:“我在奥星实习完就走人,之后我们就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ok吗?”
话音刚落,像看视频不当心按到空格键,整间病房极短地寂静了一下。
张敛应:“好。”
而这个字掉进空气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暂停。
周谧不再作声,也不想承认自己的那点不舍,那点感伤,那点遗憾。可这些情绪就这么细微地涌来了她胸口,并密密麻麻地渗透开来。
这算什么呢。
童话的现实结局?反面教科书?周谧难以判断。
快乐是真实的,难堪是真实的,恐惧是真实的,接下来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入住病房第三天的大早,周谧空腹吃下药物,而在这之前,她翻来覆去问吴医生的只有一句:“会不会很痛?要疼多久啊。”
吴医生宽慰说看个人,咬咬牙忍一忍。
接着周谧就把自己想象成历代那些大无畏义士,视毒药如信仰,英勇赴死。
离开病房前,吴医生回头嘱咐立在床边的张敛:“陪她走廊走走吧。”
张敛应一声,回头看周谧:“感觉怎么样?”
周谧仰脸瞪他:“感觉你真不是个东西。”
张敛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她。他有种神奇的个人能力,讲话时偶显轻浮,可一旦安静下来,就总看起来格外认真,又很情深,澄明的双眼里似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想出去走走吗?”他问。
周谧努了会嘴,嘀咕:“不知道,我怕出去会哭。”
其实吃完药的下一刻,她就已经被难熬的酸胀挤满了,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恨,她只知道,她整个人像被柠檬液灌透的水气球,摇摇欲坠。
她在面对一件很不得了,也极其可怕的事,可身边却没有任何值得仰赖的支撑,甚至可以说是,她只有她自己。
她更不愿在张敛面前失态。
想坚强,想冷静,想从容应对。若今后某一时刻,他们当中任一人回顾起这幕,周谧都该是个强悍且清晰的印迹,而不是涕泪横流,面目模糊。
在心里做好决定,周谧深吸一口气,努力在唇角撑出弯弧:“我们出去走会吧,病房太闷了。”
可这个笑容是肉眼可见的软弱,像一道褪色的虹。
张敛看着她说:“好。”
两人并排在走廊上走,没有一句交谈,也无任何肢体接触,速度不徐不疾。
尽头墙上有扇玻璃窗,将日光肆无忌惮地放进来,远远望去,仿佛挂了幅光感极强的白色画作。
周谧盯着那处,评价:“那里好像个天堂入口啊。”
张敛跟着看过去,眼微眯:“要过去看看吗?”
“去干嘛,你配吗,”周谧语气幽冷,如在诅咒:“你这种人该去什么地方你心里清楚。”
张敛心平气和:“我该去哪,你给我带个路?”
周谧声调陡高:“你要不要这么恶毒啊。”
“谁先开始的?”张敛垂眸,坦然对上她凶神恶煞的逼视。
周谧死盯他几秒,突地情绪溃散,五官拧成苦瓜:“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这样子说我——”
“要在外面哭了吗?”张敛提醒。
周谧一秒逼退泣意:“不,我不会哭的。”
张敛说:“想哭就哭吧。”
周谧揉两下鼻子:“不想哭了,我就是有点害怕。”
张敛问:“怕疼么?”
周谧说:“怕死。”
张敛说:“不会的。”
周谧抬头:“如果我死了你会给我偿命吗?”
张敛沉吟少顷:“我会殉葬。”
周谧摆明不信:“真的?”
张敛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哄小孩儿还是吓唬小孩儿:“对,但可能不顺路,毕竟你要去天堂,我要下地狱。”
周谧眨几下眼:“那你先送我到天堂门口,然后你再去地狱。”
接着又像交代后事那般说:“如果待会我情况不好,发生意外,你记得及时叫我爸妈还有我朋友过来,我希望在临死前还能见他们一面。”
张敛暗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周谧。”
“我查过的,还是有可能大出血危及生命的,”她开始钻牛角尖,一脸严肃地取出手机:“你存一下他们电话。”
“好,”张敛百依百顺:“回病房就存。”
……
他们没有在外面待很久。
很快就回到病房静静等候,两人各占沙发一侧,几乎无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