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庭哑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了一句,“好。”
年逾三十的这一年,徐兰庭终于有了家。
从民政局出来的那天夜里,徐兰庭抱着陈竹,跌入了几十年前的一个梦里。
下过雨的山间,小路上泥泞难行,一群大人都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夫人,要不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跟在姜瑜身边的助理实在走不动,转身指着身后的小孩儿,“小姐还小呢,走不了这么长的山路。”
他身后的小孩儿,一身蓝白相间的宽松运动服,裤脚挽起,底下的运动鞋已经被泥巴包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姜瑜走到小孩儿身边,半蹲下来,捋了捋孩子卷卷的长发,“婷婷,累不累?”
还没到变声期的孩子,声音清脆,却带着寒潭似的冷漠,“不累。”
姜瑜张开手,“妈妈抱你去休息?”
孩子抱着胳膊,漠然地后退几步,“不用。”
母亲尴尬地收回手,朝众人摆摆手,“就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
助理寻到了一户人家,经过询问后,那家人热情地搬出了桌椅板凳让他们休息。
茅草屋下,姜瑜热情地跟主人家攀谈了几句,对方是个年轻的女人,常年做农活的缘故,手脚要比一般女子的粗壮些,身上背着个背篓。
正聊着,那小背篓里忽地传出咿咿呀呀奶娃娃的声音。
女人颠了颠背篓,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意,“这是我侄儿。”说着,背篓里冒出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小猫崽儿似的,眨巴着眼睛着朝姜瑜看。
那娃娃生得白白嫩嫩,眼睛跟黑葡萄似的,一见人就咧着嘴笑,半点都不怕生。
“这孩子几岁啦?”姜瑜莫名喜欢这小孩儿,问,“是个小女孩儿吧?”
“是个男娃。”女人笑着把人抱出来,晃着胳膊将娃娃举高高,“诶哟,刚刚哄着睡了一会儿,估计是想伢伢嬢嬢咯。”
小娃娃被颠得咯咯直笑,女人将他放下,摸摸他刺啦啦的头,“竹儿,叫姨姨。”
小孩儿听话地叫了人,又伸着脑袋四处看。女人笑着叹了口气,同姜瑜讲:“孩子的爸妈都出远门做事儿去了,娃娃离了父母,这几天一直找呢。”
姜瑜:“那他还挺乖。”也不哭也不闹,就只拿眼睛四处看,似乎还不明白爸爸妈妈怎么忽然不见了。
“竹儿,”女人揉揉小娃娃的脑袋,哄他,“水缸里的小鱼儿醒了,你去看看?”
陈竹听见小鱼儿,开开心心地点点头,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水缸里有两条鱼,都是他的好朋友,一条叫白白,一条叫黑黑,陈竹每天都要跟白白黑黑玩儿一会儿,才肯睡午觉。
可今天,他的小伙伴们却遭了秧。
陈竹看着站在院子里的一身运动服人,不明所以。
徐兰庭扫了一眼那小屁孩儿,继续弯腰将水缸里的水舀出来,慢慢地将鞋子上的泥巴冲干净。
陈竹看看水缸里的小伙伴,又看了看舀水的人,想说些什么,奈何词汇量不够,只吚吚呜呜说了几句家乡话。
“小孩儿,”四下无人的地方,徐兰庭暂时放下了虚假的礼貌,露出了些许小孩子脾气,“你吵什么?”
见对方又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方言,徐兰庭索性不再搭理他,洗完了鞋子,又将手伸进了水缸。
忽地,另一只肉乎乎的手也伸入了水里,先是摸了摸受惊的小鱼,又摸了摸徐兰庭的手。
徐兰庭一向不喜欢被人触碰,可当陈竹的小手探过来的时候,他罕见地没有不耐烦。
许是小孩儿的手软乎乎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不曾想,那软乎乎的手忽地用力,捏住了徐兰庭的手背,哗一声,将他的手甩了出去。
徐兰庭被甩了一脸水,有些怔愣地看着陈竹。
对面的小孩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嘴里嘀嘀咕咕,是徐兰庭听不懂的方言。
但,徐兰庭聪明地从小屁孩儿的语气里听出了愤怒。
哦,原来是动了他家的鱼,生气了。
哼,徐兰庭也起了脾气,很是手贱地摸了摸鱼尾巴,见小孩儿急了,便笑起来,“我就摸,怎么了?”
姜瑜还在外头跟女人闲聊,女人没有出过大山,对一行人都很是好奇,“你们家的姑娘长得好漂亮哟,还那么有礼貌,还是你们大城市里好。”
“那孩子确实挺有礼貌的。”姜瑜笑着说,“也肯吃苦,这么多天也没见他抱怨一句。”
“那还是乖哟。”女人说,还不忘夸夸自己家的小孩儿,“我家娃娃也怪,在家也从不闹腾,听话得很哟。”
后院里,两个“乖孩子”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升级成了互相泼水。
陈竹一心想要保护自己的小鱼,抱着水缸子不肯撒手,而徐兰庭在山里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点儿乐趣,贱嗖嗖地去抓水里的鱼。
一来二去,水缸倒了,两条遭殃的小鱼在地面扑腾着,而罪魁祸首咧着嘴笑得一脸开心,当然他也没笑多久——随后小孩儿一口就咬在了他的手上。
“艹!”徐兰庭大喊了一声。
方才还夸自家小孩儿乖的两个大人,均是嘴角一僵,赶到后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淋成了落汤鸡的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