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明栖放下碗筷,坐直了身体,认认真真地说:“其实我还是挺难受的。”
那样的一个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先难过哪里好。
她眼眶有一点儿红,撑不住了一般,又问闻骆:“你可以抱抱我么?”
就算是再坚强的人,也偶尔会有顶不住的时候,需要别人来抱一抱。
成熟的人,要学会自立自强,但是不排斥亲密体验。
她真的有些难过,蜷缩在一起,像只受伤的小猴子。
“好。”闻骆轻声回答她,然后起身,走过去,给她抱在怀里。
明栖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猛吸了一口气。
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味道。
“小狗啊你?”闻骆笑着问她。
明栖锤了他一下,没说话。
闻骆也安静下来,给她抱得更紧了。
“你还有什么骗我的事情没?”明栖问。
闻骆摇了摇头:“哪敢。”
他是从回国之后,才渐渐地从明泽和盛时烟的交往里发现不对劲的,又从骆知敏的话里慢慢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瞒着一件事就让他吃足了苦头,哪里还敢再隐瞒别的。
“也是,”明栖想了想,回答道:“不过我还是不准备原谅你。”
闻骆也说:“我好好表现。”
明栖:“那你就搬回栖止居吧。”
闻骆:“……”
明栖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又坐直身体:“走吧走吧,我现在想睡一觉。”
“嗯,”闻骆揉了揉她的头发:“记得吃完早饭。”
“怎么这么罗嗦啊,”明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叫住他:“闻骆,你知道盛丰医生的墓地在哪吗?”
*
明栖去看望盛丰医生,是在半个月后,出发去巴黎的前一天。
设计稿画成之后,她用了一天时间敲定所用面料,又自己剪裁。
她在大学那会儿就擅长精准地计算每一个裁剪位置,然后利用面料的软硬程度体现服装调性。
现在不过是将这个技能重新使用了一次。
用了很硬挺的面料,从缝合的位置故意搞出凹凸不平的感觉,使整件衣服充满了棱角,多了些故事感。
衣服这种东西,只有穿了合身且气质不冲突才是时尚,服装设计大赛需要自带模特,通常在参赛作品设计好之后,就要请服装模特来试穿,最后根据模特的身材进行修改,以求达到最好的效果。
如果放在从前,打着江河小公主的旗号,不乏会有国际超模卖明文贺一个面子,来做她的模特帮替她走这场秀。
可现在,她不想向家里开口支援,好在自己没少看展子,跟很多负责人也有联系,挑了个比较和眼缘的模特。
一切都准备充分,她根据闻骆给的地址,去看望了盛丰医生。
江城的三月,乍暖还寒时候,空气里还是冷得干脆,冷风顺着骨头缝往里面钻。
大学毕业后,明栖一直有投资服装品牌,多多少少也挣了点钱。但辛辛苦苦赚的钱在她高额的生活费面前显得一文不值,她花钱又大手大脚,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
本来是打算买个车子的,但七位数的价格令落难的小公主多少有些望而却步,今天出来,也是坐的士。
路过花店,她进去买了一把矢车菊。
墓园很大,是那种城市里很多见的公墓。
明栖在门口下车,将黑色风衣裹紧了些,踩着高跟鞋在里面七绕八绕。
走了很久,才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看到那个墓碑,上面端正书着——吾夫盛丰。
照片里,盛丰医生永远停留在了30岁,穿着干净的衣服,嘴角有着干净的笑意。
跟盛丰医生做邻居的,是盛时烟的母亲。
明栖多看了两眼,才将矢车菊放在盛丰医生的墓碑上。
她又退后两步,朝着这位救她性命的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当年的旧账,经过岁月的书写,她现在也未知最理智且客观的全貌。
二十四年前,明文贺高高在上,担心着女儿的生死,用金钱和权势给整个医院施压,医院无计可施,只好拿盛丰医生开刀,给明家一个交代。
可院方何尝没有罪过?当时的院长如果肯公平客观一些,是否不会开除盛丰医生。
盛丰医生如果,如果可以再坚持一下,是不是生命尚有柳暗花明的机遇?
然而,这些都是如果。
明文贺错了就是错了,是他的错误铸成了往后的悲剧。
就算是他在后来的好多日子里,多次来盛丰医生的墓地前忏悔,悲剧的结果已成历史,不会被任何人改写。
可明栖还是要向盛丰医生道歉。
“盛医生,我是您的最后一位病人。”明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讲话:“当年我高烧不退,对所有抗生素过敏,您是第一个发现我病情的……这些年,虽然我又在鬼门关走了一次,但也还算健康,谢谢您。”
至于明文贺,中国人都讲因果报应,因果自有时。可他年纪也大了,明栖想,若有报应,也该她来受着。
墓园里又吹过一阵风,没有人回答她。
明栖再次鞠躬,起身要走。
可这次还没站起来,就看到眼前闪过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