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很深,泉底只有细小的碎石。
纵然一切都是预想中的最好结果,这样的高度,还是把沈清月摔得不轻。脑瓜子嗡嗡作响,在水底憋了半天才勉强睁开眼,靠着仅剩的一口气逆着河流往上游。
眼前的光线逐渐变暗,猜测是河面上方有了遮挡物,沈清月猛地钻出水面,大口呼吸。
头顶是一块突出来的石壁,刚好能挡住山崖上的视线。
她爬上岸,脱掉外衫和鞋袜丢进水中,好在岸边长满野草,踩上去不会留下脚印。
不敢耽搁太久,她匆匆拧了拧湿淋淋的里衣,紧贴着山壁往山林深处走去。
今日栖霞山人来人往,要立即下山不太可行,好在她跳下来之前,做好了短时之内无法离开此处的打算;言珩必定会派人在山上搜寻自己的尸体,山上野果、山泉清水,足够她撑个四五天, 四五天之后,就算言珩不死心,言家也不会由着他胡来,届时才是她下山的好时机。
现在最值得担忧的,是不确定山中是否有凶兽出没。
眼前没有山路,只有漫无目的生长的经济野草,沈清月越走越荒僻,脚底划了数道血口,火烧似的疼。
老人常言,走夜路别谈鬼,刚刚她想什么来着?凶兽。
十步之外,一条看上去巨凶恶的眼镜蛇,让沈清月停下了脚步。
这要是被咬上一口,不得了……
她打了个哆嗦,双腿发软。
老人又常言,遇到蛇不要跑,那她现在是跑还是不跑?
在她与蛇僵持之际,身后传来一连串的犬吠。
沈清月小心翼翼的扭过头,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巴狗,半趴伏在地上,冲眼镜蛇狂吠。
哪里来的狗?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一位身穿鸦青色衣袍,身量高大的男子,追着巴狗而来,冲着犬吠的方向瞄了已眼,顺手折下一截树枝。
沈清月听见耳边“咻——”地一声,再低头去看,那眼镜蛇竟被男子丢来的树枝拦腰折断。
她傻眼儿了,内功?
男子没有看她,俯身拎起狗子准备走。
沈清月作为暂且要躲避起来,隐藏身份的“死人”,没有轻易开口留人。
事后想想有些后悔,无论如何人家算是救了自己性命,总该道个谢,否则太失礼了。
但现在人家已然离去,再后悔也无用了。
江南九月的天儿,沈清月走了小半日,一身的湿衣都干了,总算找到个勉强算是山洞的洞穴。
洞内空间约莫能容纳两人,洞口被野草掩着,足以避风遮雨,她暂且将此处选为落脚点。
因为害怕再遇到蛇,还特意寻来几株野决明,移栽在洞口附近,不管有没有用,图个心安。
沈清月在深山老林里,过起了与世隔绝的原始人生活。
丝毫不知情,亲眼目睹自己落崖的言珩,几欲疯魔。
他找了一天一夜,只在下游找到件石榴红的外衫,和一双绣着三瓣莲的绣鞋。ℝōцSんцGê.cōм(roushuge.com)
言府能派出来寻人的下人,全都用上了,连着三日,栖霞山几乎被翻了个遍。
言珩几夜没有合眼,枯坐在书房。
怎么可能呢?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都说她死了,可是分明没看见尸体啊。
他脑中反复着,仅剩下这几句话。
至晚间
言大人自府衙回来,听下人说少爷今日还是未去书院,官服都没来得及脱,沉着脸去了清明园。
“所谓倾国佳人,皆为红粉骷髅,何况不过是个略有姿色的下人。”
一把推开书房门,言大人望着神情憔悴的言珩,怒由心生,“当真是好得很,圣贤书都读到了哪里去?你是想全金陵城的人,都来看我言家的笑话不成?”
纵使世风淫靡,言家族人始终秉承着修身治家,仁德匡民的家规,偏到了自己儿子这里要坏家门风气,他如何能坐视不理。
“父亲。”言珩起身行礼,脚下虚浮的晃了晃身子。
“你若眼中还有父母,还认自己言家嫡长孙的身份,就该端正身心!”言大人越说越恼,挥手叫人,“为父这便帮你这言府嫡长孙,好好铭记家规!”
“老爷不可啊!”
福山一听,忙冲上前求情,“少爷不吃不睡,身子早已疲弱不堪,经不住这家规啊!”
“老爷息怒。”佩玉也领着屋内丫鬟跪下。
言大人看看满屋的下人,再看言珩,恨铁不成钢。
“在言府长房,你既为嫡,又为长,你可知道自己要撑起的,是言府满门风光荣耀,而非留
给外人笑柄?”
“儿子知错。”言珩唇颚紧绷,双膝缓缓跪下,“只是,至少容儿子寻到她的尸体,才不会
叫外人觉得言府无情无义。”
“要寻尸体,并非不可行。”言大人不是冷心无情之人,言珩的说辞尚在情理之中,“却不
可兴师动众,为父会命人继续在栖霞山搜寻,此事你勿要再插手。先前你答应过为父,再逢科考,
必定功名加身归来,君子重诺,不可轻毁。”
言珩闭眼,许久才叩首答道:“父之教诲,儿当谨记。”
见他确实被自己说通,言大人怒气消去大半。
“斯人已逝,生者当自重。”
严父亦是亲父,儿子消瘦如此,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会暗自心疼,委婉关怀一句后,才转身离
去。
言珩扶着腿,慢慢站起身,又瘫坐回书案后。
“月牙儿不会水,又从那样高的地方落下来……”佩玉趁机把饭菜端了进来,哽咽着劝慰
他,“奴婢求爷了,您得保重身体啊。”
“少在爷面前说些没用的话。”言珩嗓音沙哑,“爷方才与父亲不是说过了,她就是真死
了,爷也得把尸体收回来,难不成叫她在外面做孤魂野鬼?”
月上柳梢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耳边回荡着打更人的声音,沈清月一路狂奔,来到金陵赫赫有名的乞丐落脚巷子附近。
从栖霞山下来时,有几次险些撞到言府派来寻自己的人。
她扶着墙根儿歇了口气,不敢进那乞丐扎堆的巷子,悄悄往城门处走去。
这个时辰,城门早落了锁,她自然是出不去,幸好白日里出入城门盘查的并不严谨,前提是
自己要穿着干净整洁,不会让城门守卫疑心。
如此想着,沈清月一路留心,碰到户人家的院门虚掩着,院里晾着几件衣裳,想来是傍晚刚
洗的,晾了大半夜,虽还有些潮湿,但总比她现在仅剩里衣的好。
院里还摆着几双布鞋,她随手捡起一对,不管大小先套在自己脚上,做完这些坏事就溜走
了。
言珩果然没有在城中找人,应该是还未起疑心。
夜风微凉,沈清月抱着膝盖,在城门附近的一个巷口蹲坐下来,也不敢睡觉,只等天亮。
肚子咕噜叫了数声,她叹了声气。
草率了。
身上一分银钱都没带,恐怕出了城门,要沿路乞讨过活一阵子。
饿着肚子,数着打更人的敲锣声。
约莫四更天末,沈清月开始犯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正好瞧见对面巷子里,来了一辆马
车。
她暗自打量着,那马车忽然停下来,就这样不走了。
三更半夜的,沈清月没看明白,什么人才会这个时辰坐马车,到一个城门口的偏僻巷子里,
也不下车,莫非是享受露宿的快乐?
她正琢磨着马车主人的心态,一道穿着玄色披风的身影,从巷子暗处出现,在马车旁停留片
刻,似乎在同车内之人讲话,然后那人摘掉披风兜帽,抬脚上了马车。
车夫驱使马车,转向城门方向。
月色下,摘掉兜帽后的那张侧颜,沈清月看的清楚,是熟悉的面孔。
犹豫了不过两瞬息的功夫,她还是想要赌一把。
“什么人!”
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个女子拦在马车前,车夫被她吓了一跳,忙勒马质问,“你要做什
么?”
“民女想求见车内之人。”她福身行礼,“不知可否?”
车夫皱眉,正要开口训斥她胆大包天,车内传来青年略带玩味的声音。
“哦?”
一只骨节分明的男子之手,撩开车帘一角,中指上一枚鸽子血宝石,闪过月色流光。
“你要求见车内的哪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