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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瞬,他竟以为是画中人活了过来……
    直到熏风吹落她的一缕鬓发,他适才反应过来,捏紧手中的经文,遽然背过身去。
    他无数次向菩萨祷告,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如今她来了,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这般光景,委实不想让她看到。
    顾菁菁看出他的躲避,幽幽眸光打量着他的背影。
    他腿脚真的坡了,腕子露出的疤痕像蚯蚓一样狰狞,身量清减,显得愈发瘦高,皮肤也比先前黝黑几分。
    一晃几年未见,她觉得熟悉,又那么陌生。
    造作的风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画作放在身边的石凳上,“王爷前段时日说想见我,陛下格外开恩,让我来过来看看王爷。”
    等了许久,元襄才回头,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罅隙落在他面上,衬的眼眶通红,“我没有谋反,根本没想刺杀他。”
    他嗓音微哑,干瘪的语气掩盖了那日的血腥。
    顾菁菁觑了一眼他那双灰暗无神的眸子,心虚地垂下眼睫。
    沉默席卷而来,她放空许久,不知不觉问:“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后悔,悔的很……”
    在她徐徐抬头时,元襄对上她意味不明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自始自终,你都低估了我对你的喜欢。从你入宫,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得到的只是无数个难眠的夜。那种苦痛滋味,我没办法描述给你。从最初的想拥有你,到现在能见你一面就已知足,我的底线一降再降……”
    “原来人竟然可以卑微到这种程度,就是做你脚下的泥,我也心甘情愿。”他微微仰头,眸中盈亮在边缘徘徊,“既然落到这种境地,那为何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偏偏不能好生对你,好生呵护你?这算造化弄人,还是我自食恶果?”
    听着他发颤的诘问,顾菁菁一阵失神,双手绞住朱红披帛,细声回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说这些做甚么。”
    “是,说这些也没用了。”
    元襄自嘲笑笑,鼓起勇气朝她走近两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有人是假悔,有人是真悔。我落到今日的境地,终身将在这囹圄中度过,依了元衡,依了你。我现在用事实证明给你看了,我是真心悔悟,不是你说的欲。”
    他微咽喉结,死寂的眼眸生出期待的浮光,“你不要再怀疑我了,可以原谅我了吧?”
    顾菁菁一瞬不瞬地凝着他,看着他紧咬薄唇,看着那两道湿痕自他眼角滑落,一滴滴浸湿他不甚奢华的衣缕。
    往日不断在她的脑海中浮现,那年的春宴,那时的挣扎,破身的疼痛,流下的泪水,受尽的屈辱,一点点堆砌在她心头,堵住她的呼吸,酸涩她的眼眶。
    她忍不住蹙起眉头,一双俏眼看向他时稍显凄迷,“我先前已经说了,你我之间……恩仇泯灭……”
    模棱两可的回答,礼貌而疏离。
    元襄知晓她的脾性,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能放下介怀,还是不能原谅他。
    “我知道了,可我现在只能做这么多了。”他心口钝疼,面上却温煦含笑,“回去吧,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乱想,这都是我欠你的。”
    “如果没有挂念,那希望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我……”
    就这么忘了他吧,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院中阳光毒辣,顾菁菁走过宽敞的甬道,即将跨过內仪门时倏尔停下步子,站在光下徐徐回眸。
    视线紧密绞缠,可元襄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她的容颜,就像他无论做什么,也换不来她的半分心意。
    罢了,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在地上,“罪臣元襄,恭送皇后娘娘!”
    朱门吱呀开启,再度关上时,连他的心门也一并尘封。
    经此一别,再难相见。
    这一刻他如负释重,瞬息过后泣不成声。
    结束了。
    一切,终于结束了。
    永泰二十五年,春。
    宫中春宴散去后,元衡将顾瑾玄留下,与他泛舟太液池上。
    去年冬,元衡得了一场极重的风寒,身体紧跟着愈发虚弱,朝会经常不能主持。
    此时他倚靠在船舷上,凝眸望着正直当年的定远侯,叹气道:“瑾玄,你早已过而立之年,老这么形单影只也不是办法,趁着朕现在神志尚清,给你寻个良妻成家吧。”
    顾瑾玄大剌剌笑起来,露出一排皓白牙齿,“不急,臣每日忙的不可开交,太子还小,臣真真儿没功夫整一些儿女情长。”
    他猛然想起什么,眉眼间浮出几分哀戚,“等入了夏,陛下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
    “怕是难了。”元衡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蓬莱仙山,“朕的妻儿,就拜托给你了。”
    “陛下慎言!”
    顾瑾玄心一惊,撩袍跪在地上。
    “无妨,朕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元衡扶他起来,很贴心的掸了掸他衣袍上的灰尘,“回顾往昔,朕已经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陪他们走一段路了……”
    顾瑾玄闻声,泪眼汪汪。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的府邸,他在内院第一次见到天颜,还傻兮兮的让圣上娶他阿姊入宫。
    时光荏苒,昔日少年都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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