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菁菁没想道皇帝会有如此举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拎着裙襕准备下去找他,然而却被清冷的声线呵住——
“在那待着,别出来。”
她不敢忤逆圣意,只能站在原地朝下眺望。
皇帝背影专注,拨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池子里的薄冰随之变得支离破碎,里面的温度可想而知,定是冰凉刺骨。
她遽然有些后悔,不过是个荷包,丢了便丢了,眼下这种境遇又不是真的在谈情说爱,何苦使一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若龙体因此着了寒,她自当罪不可恕。
好在池子不深,也很清澈,没多久元衡就在一株黏滑的水草上找到了荷包,站起来时宽袖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珠。
他回到亭子里,拂去头上的雪花,对顾菁菁摊开掌心,一双瑞凤眼仿佛映着满园银浪,清亮而透彻,“我找到它了。”
顾菁菁睇了一眼潮湿的荷包,复又看向他,含忧带怨地说:“陛下既不想收,为何还要把它找回来?这么冷寒的天气,陛下就这样趟水,未免也……也太过任性了……”
话到末尾,她抽噎几声,颤动的羽睫沾着细碎的泪珠。
元衡越看越心疼,稍一迟疑,自己将湿答答的荷包系在玉带上。
“方才朕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置气。”他平静无波的嗓音难得软下来,沾染了几分烟火气,“快收收泪罢,小心寒风皴了脸,这个荷包……朕暂且收下便是。”
顾菁菁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
元衡脸颊微红,不敢再惹她伤心,无奈地点点头。
顾菁菁愣了少顷,嫣红的唇甜甜勾起,对着他莞尔一笑。元襄之前让她背诵了不少风月本子上的情话,然而看到他滴水的袖襕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她拎裙跪在地上,兀自拧着他袖襕上的水,之间无意碰到他的手背,凉意森然,像冰块似的。
侍弄好她站起身来,忧心忡忡道:“陛下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免得着了风寒。”
这边离她住的贤雎殿还有段距离,元衡眼见大雪没有停下的意思,撑了伞回头引她,“走,朕顺道送你回去。”
这一路两人共撑一把伞,手臂不停磨蹭在一起,让他们都有些局促。
顾菁菁不经意地远离他,然而那把伞就好像长在了她的头顶,随着她一同挪动。皇帝露在外面的身子很快染上风雪,她无可奈何,又悄无声息的凑回去。
福禄守在梅香苑外,抱手斜靠在銮舆上,无精打采,像只摔不死的鸡。他闹不明白陛下为何非要回拒顾娘子,那俊生的模样多讨人喜欢,非得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
余光中,一对男女自月洞门比肩而出,金玉之貌,天造地设。
他立马精神抖擞,撑起伞迎上去,呵腰道:“陛下,顾娘子。”眸光往下一瞥,“哎呦,陛下的袖子怎么湿了?”
顾菁菁心虚地低下头。
元衡避之不谈,只道:“送顾娘子回贤雎殿。”
“是。”福禄未再多问,引着二人登上銮舆,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他就知道陛下是个心软的,终究难敌温柔乡的蚕食,这光景定是没拒成呀!
车轮滚滚,碾压过平坦的青石宫巷,直朝贤雎殿而去。
华贵的銮舆内,元衡撩起袖襕,将双手靠近矮几上的暖炉。而顾菁菁则坐在稍远的位置,拇指一下下抚弄着披风上的暗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眼神却不时碰撞在一起,随后不约而同的错开。
临下銮舆,顾菁菁微蹙眉心,看上去有些患得患失的意味,“陛下以后还会见臣女吧?”
元衡对上她的目光,心头甜蜜的同时又有些懊丧。他今天就不该来,所有的设防,所有的原则,在她哭的那一刻全都变得面目全非。
不过想到她破涕为笑的样子,那点懊丧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等回宫再想旁的对策便是。
兴许哪天,她发现他没有想象中的好,也就腻了。
“陛下……”
女郎轻柔的呼唤揪回了元衡的神思,他微微颔首,字正腔圆道:“会见的。”
入夜后雪还未停,枝梢檐头全是银浪堆叠。
贤雎殿的灯火一直未熄,东偏殿内,顾菁菁只着寝衣坐在铜镜前,任由水桃为她梳发,缓解着一日的疲劳。
“陛下看起来寡言少语,没想到却是个熨帖人。”水桃回想着今日的见闻,不由碎起嘴皮:“娘子,奴婢觉得陛下或许真的对你有意。”
“好了,私下莫要提及此事。”
顾菁菁叱她一句,目光幽幽看向那件仔细挂起的披风。
她并非不知风月,细思起来,皇帝对她的确有些迁就和疼惜,青涩纯净,让她良心不安。
躺倒床榻上后,顾菁菁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忽听栅窗在窸窣响动。
她本能的睁开眼睛,不曾想却看到一个利落的身影翻窗而入,依稀是个男人的轮廓。
她遽然清醒过来,半撑起身体,大骇道:“谁——”
“别怕。”男人迅疾上前环住她的肩,右膝跪在床榻上,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