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
崔父快半年没见过她了,一时间激动不已,赶紧上前拉住她好好端详。只见她穿着三宝领的海青,头发用木簪挽起,素颜不施粉黛,与从前锦衣华服、簪环戴珥的秾艳模样大相径庭。
崔晚晚任他打量,牵着他落座:“阿耶坐下歇歇。”
崔父心疼不已,眼眶都红了:“小晚瘦了。”
“哪儿有。”崔晚晚双手比着腰身,娇嗔道,“我长胖了呢,只是衣裳宽大遮住了,让您瞧不出来。”
在父亲面前她一贯是小女儿的神态,崔父见状终于放下悬着的心,转而问她在寺中生活怎样。
崔晚晚道:“挺好的,每日看书读经栽花煮茶,日子也不算无聊,只是……”
“只是什么?”崔父顿时紧张。
“天天吃素太难受了,所以呀,”她示意父亲附耳过来,悄悄地说,“佛兰姐姐偶尔也出去买点荤食回来打牙祭,我们都躲在后门外头偷偷地吃,不敢让住持师太发现。”
崔父忍俊不禁。
“你长兄来信说,逆齐败局已定,元雍率残部逃往朱崖洲或夷洲,陛下已派人越海追缉,必诛杀之。一切顺利的话,大军年底就能班师回朝,到时候你也该离开罔极寺,回宫里去了。”
“阿衍还让为父转告你,让你莫要担心,他们知晓你受委屈了,王家已有把柄罪证在咱们手里,待回京以后,一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在前线的崔衍知悉京中变故之后,只觉王家着实卑鄙无耻,不敢明目张胆跟他交锋,竟趁着他们兄弟二人没在,朝小妹发难。他且记下这笔账,日后必要王家千百倍偿还。
“阿耶,不知我前世修了多少德行,这辈子才能做您的女儿,哥哥们的妹妹,我很庆幸,也很感激,只是以后,你们别再为我如此大费周章了。”崔晚晚拉住父亲的手,“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
“我离宫不是因为王家的污蔑,更不是受人逼迫,我只是不能再待在那里,我有必须要走的理由。”
“阿耶,我不能再回去了。”
……
崔晚晚亲自送崔父离开罔极寺。
“对了,”临到走时,崔父忽然想起一事,“给你的东西里面,有个盒子是陛下出征前差人送到府上的,我想着应是给你的,便没有打开来看,你记得瞧瞧。”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崔晚晚找出了父亲所说的盒子,放置于庭院石几之上,怔怔盯着发呆。
“娘子,夜深露重,当心着凉。”佛兰来为她披上外衫。
崔晚晚回神,道:“你先去睡吧,我一会儿自己歇息。”
佛兰点点头,先进屋熄了烛火。
半晌,崔晚晚才掀开了盒子,看见一册黄绢玉轴,是圣旨的模样。
她展开了这道圣旨,想瞧瞧拓跋泰写了什么,却没料到里面除了玉玺龙印,竟然空无一字。
回忆如潮水涌来,历历在目。
“真心?陛下怎会相信这样可笑的东西?”
“既然陛下坚称真心待我,不如与臣妾打个赌。”
“若是您输了,要送臣妾一封盖了印的无字圣旨,敢不敢?”
“若我输了,甘为笼中雀,如何!”
他认输了。所以送来了无字圣旨。
可是他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自己的真心。
大颗的泪水一滴滴落在绢布上。
“我也没有赢啊……”崔晚晚捧着卷轴喃喃自语。
她的人虽然离开了深宫,可心却被永远禁锢在他那里。此生余下的时光,她都是他的笼中雀。
而猎人也爱上了这只娇雀,所以心甘情愿,放她自由。
第89章 朝霜 又是一年。
秋高气爽的时节, 林新荔邀崔晚晚出来逛逛走走。
贵妃在罔极寺修行,天子并未限制她的出行,是故她行动自由不受约束, 并且羽林卫还有一队人马驻扎在寺庙附近, 奉旨暗中保护她。
佛兰也劝崔晚晚别闷在寺里,该外出透透气, 于是她与林新荔约好了去郊外看桂花。出行这日,她换下僧尼衣袍,穿了身普通裙衫,并不打眼。
桂花最盛处, 唯京郊西山为多,这里的村落百姓以桂花为业,沿着山势坡地栽植桂树,其林若墉若栉。秋日时节, 策蹇入山看花, 从数里外便触清馥。入径珠英琼树,香满空山, 恍入金粟世界。
林新荔的孕肚看起来又大了些,崔晚晚瞧她走路都吃力, 好意劝道:“在下面看看就好,不用爬上山去。”
林新荔摇摇头:“今日来此另有目的,妾想拜访一房远亲, 他就住在那里。”随着她指的方向, 崔晚晚看见半山腰的桂树林有间草屋。
她们走几步就歇一歇,终于到了草屋,只见屋前空地上堆满了晾晒的药材,一名花甲老翁坐在杌子上, 手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双脚踩着药辗子来回地动。
“见过叔公。”林新荔出声唤道。
老翁抬眼随意看她一下:“坐。”说完也不管她们有没有地方落脚,继续一边看书一边辗药。
崔晚晚让林新荔等着,自己在一堆杂物里翻了许久才找到张竹凳,放在地上试了试觉得还算结实,于是她让林新荔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