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宫,她专门带了月饼要与拓跋泰分食。
可是他一夜未归。
起先崔晚晚并没太在意,因着去了一趟北地,朝廷大小事虽有方相和崔衍共同处理,但肯定也积压了不少需要天子拍板的要事,拓跋泰素来勤勉,所以她猜他是处理政务去了。
中秋过后的朝会上,谏议大夫邹征当众劝谏天子,批评他行止无端肆意妄为,甚至还用了“暴戾恣睢”四个极重的字。
原来在本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夜,拓跋泰却独自骑马去了皇陵。他命守陵的内侍打开元启的墓室,接着亲手劈开了这位前任皇帝的棺椁,再把元启尸身拖出来曝于荒野,最后浇上火油,扔上火折子,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元启被烧成灰烬。
名副其实的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守陵的内侍目睹了这一幕,吓得瘫软跪地,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朝着今上不住磕头。莫说把帝王尸身毁尸灭迹,就是不慎丢了皇陵里一样陪葬物,那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泛红的火光映在拓跋泰冷厉的脸庞上,照出他眼底猩红好似成了魔,堪比地狱而来的阎王。
烧完之后,他又下令任何人都不许供奉元启,甚至命人把他的牌位拿去埋入死牢地底,并且在上面放置十八种酷刑器具,意为沉堕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折磨,永世不可超生。
魏人讲究“死者为大”,即便生前有滔天罪恶,死了之后也不予计较了。但拓跋泰偏不,他就是要亲手让元启尸骨无存,抹杀他在这个世上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弥补他的晚晚所受的苦难。
朝臣知晓此事皆是愕然,不明白为什么天子如此大的戾气,到底与元启有何深仇大恨?
拓跋泰自是不屑解释,他一向尊重朝臣善于纳谏,这日却破天荒的不予理睬,甚至出言狂傲:“朕乃天子,可为所欲为。”
谏议大夫邹征性情耿直脾气执拗,一听此言立马要撞柱明志,死谏天子。还好旁边的大臣们眼疾手快拉住他,这才只是磕破了头皮。
朝会乱成一团,众臣议论纷纷,太医也匆匆而来,为邹征止血包扎。方相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多年前,书塾里一群混世魔王,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管起来心力交瘁,最后不得已拿出戒尺一通乱抽,这才重获平静。只是如今他手中只有玉笏,而且御座上的天子也打不得。这位三朝老臣气得胡子都在抖。
眼看就要无法收场,还是八面玲珑的崔衍站出来说话:“元启荒淫无度,穷极侈靡,骄怠军国事务,恶闻政事,冤屈不治,奏请罕决,又猜忌臣下,无所专任,朝臣有不合意者,必构其罪而族灭之。终致黎庶愤怨,社稷颠陨,天下土崩,生灵涂炭。”
“臣以为,元启身死尚不能赎罪,而陛下不过是痛惜黎民百姓,所以帮着天下无辜出口恶气而已。”崔衍一番言辞大义凛然,“陛下也是爱民心切,邹大人应当多多体谅才是。”
虚弱的邹征这才稍微平复了些,但还是觉得不妥,继续劝道:“即便如此,陛下也要为名声着想……”
拓跋泰仍是一言不发,崔衍帮忙打圆场,让太医给邹征开方拿药,再请福全派侍从送人回府邸养伤。
朝会匆匆结束,天子阴着脸拂袖而去,众臣也各自离开,只余下崔衍和方相。
方相终于松了口气,他赞许崔衍方才处理得极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干戈。元启为君的所作所为都是有目共睹,彻头彻尾的昏君一个,拓跋泰不解释没关系,只要崔衍提出的理由让大家信服就行了。
只是方相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崔衍是否知晓拓跋泰如此行事的缘由,崔衍答不知。
送走了方相,崔衍沉眉略微思忖,悄悄召来侍从去长安殿传讯。
前朝发生这样大的事,后宫这里当然不可能风平浪静。从前诸嫔妃刚进宫时,也许还抱着求得君王垂怜的幻想,可在见识过今上狠厉无情的手段过后,都纷纷歇了心思,只求保住小命安稳度日。
特别是拓跋泰连死人尸骨都不放过,更是令众女胆颤心惊,生怕哪一日就轮到自己。
长安殿。
“陛下真是……”佛兰唏嘘不已,眼眶都红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侧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转过脸来却是一副欣慰笑容,“娘子要好好与陛下在一起。”
崔晚晚忍着泪点头:“嗯,我与他说好了,我们试试。”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该去尝试,即便最后不成,也没有遗憾了。
“姐姐,我要收回从前说的话,那时是我心存偏见。”崔晚晚再也不受内心沉重隐秘的困扰,从北地回来整个人愈发明媚开阔,她道:“一个人有没有真心,其实跟他是不是帝王无关,而是要看他这个人。”
“我的郎君是天子,却以赤诚真心待我,胜过世上万千儿郎。”她不再怀疑否定二人之间的情谊,手抚胸口微微含笑,“得郎君如此,我死而无憾。”
“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佛兰嗔怪数落,随即感慨道,“要是有什么法子回到从前就好了,你也不用跟陆家公子定亲,直接嫁给当时的陛下,那多好。”
崔晚晚“噗嗤”一笑:“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再说当时我可不一定瞧得上他,冷着脸又不爱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会讨女孩子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