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作势要离开,却被她反手拉住。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就在此处躲着。”
方喻同漆黑的瞳眸望进她的眼睛里,愣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他抿紧唇,极小声道:“那个统领大人,我讨厌他。”
阿桂微微叹气,“我也讨厌他,可是……我们能拿他怎样呢?”
“阿桂,这些难民,真的都会死么?”方喻同眸子里露出不忍。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难民大多质朴善良,大家相互照顾,同舟共济,彼此偶尔还聊上几句家中以前的光景。
在方喻同看来,便如左邻右舍一般,至少有些情谊在。
更何况,就算不认识,看着这么多陌生人一步步走入死亡的深渊,想想也是不忍。
阿桂轻轻按着方喻同的手背,声如蚊讷,在他耳边细细劝慰道:“小同,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方喻同陡然抬头,望向阿桂。
月亮不知何时移了半寸。
月色如银,正好撒进她琥珀色宝石一般的眸子里。
如同泛起浅浅的水光涟漪,美得让他呼吸一滞。
脑子好像有些空,只听到她温软清润的声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淡眉弯唇如款款星月,轻声道,“小同,如今我们先逃出去照顾好自己,再想想有没有旁的法子救大家。”
方喻同怔怔地听着。
这句话,他曾听他爹说过。
当时不过是听了释义之后撇了撇嘴,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听到阿桂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
穷则独善阿桂,达则……最济阿桂。
无论如何,保全她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正极小声地说着话。
忽然又听到赵力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他们连忙继续往黑暗中藏身,一颗心又高高提起来。
不过这次,赵力是一个人来的。
他弯腰探下,擦了擦额角的汗,“幸好你们藏得深,我可生怕你们不慎发出什么声响来。”
赵力有些欣慰。
这俩小孩都不愧是他看中的,以后定前途无量。
两人性子都不错,而且也经得起大风大浪。
刚刚那样危急都没有露怯,也没有胆小怕事,始终藏得很好。
看到赵力这样,阿桂和方喻同才敢从夹缝里爬出来。
阿桂欲要行礼道谢,却被赵力一把拉住,“莫要再耽误,快跟我走。”
赵力脚步极快,阿桂和方喻同几乎要疾走才能跟上。
幸好两人这次都没带竹筐,轻装上阵。
难民营是在一片空地上,后头连着苏安城的内河,前头抵着苏安城的城墙。
两边的尽头则各有一片树林,有官兵驻守。
赵力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们穿了一条林子里的小道,竟轻轻松松地就过了官兵的关卡,到了一条架在内河上的小石桥上。
赵力脸色郑重地说道:“你二人下了桥往南走,便能看到投宿的客栈。这些银钱,你们拿着。”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顿了顿,低声道:“阿桂,你当时给了我二十来两银子,除去给小同买药的银钱和打点官兵的钱,剩下的我都没动,如今悉数还你。”
“这如何行?本就送给赵大人感激之用。”阿桂一愣,连忙退却。
赵力忽而笑道:“我用不着这些,我在苏安城有吃有喝的,朝廷不会亏待我们。倒是你和小同,没了父母,如今又刚逃出难民营,少不了花钱的地儿。”
阿桂眼眶微红地看着赵力。
都说出门遇贵人是人生一大幸事,她总算有了深刻体会。
赵力又语速飞快道:“高娄的警惕性很强,他今日已经下令,让我们每日盘点难民营的人数,若我当值,还能瞒下,可若是换了人,我也不能保证你们俩逃走的事情是否瞒得住。”
“不过为了避免城内百姓恐慌,想必他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你们。记住,只要避开城内官兵,就不会有事。”赵力宽慰地拍拍方喻同的肩膀,轻声道,“照顾好你阿姐。”
“赵大人,你放走我们,不会有事吧?”阿桂有些担忧地咬着唇。
“放心,高娄能知道是我放你们走的?再说,我都混多少年了?你们不必担心我。”赵力轻笑几声,走了没多远又忽然回头道,“对了,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城东落英巷的小酒馆找我。我若不当值,必去那儿小酌一杯。”
阿桂望着赵力的背影,深深行了个谢礼。
然后便拉着方喻同道:“天快亮了,我们走远些。此处是城南,我们走到城北去,离得越远越好。”
“不去投宿了么?”方喻同疑惑道。
阿桂比方喻同见多识广,轻蹙眉尖道:“城门早已关闭,我们半夜三更去投宿,店家定会生疑。赵大人的意思原本也是让我们等天亮后再去投宿。”
方喻同懵懵懂懂点点头,又听得阿桂说道:“不过我们不去投宿,等天一亮,我们便去瞧瞧能否离开苏安城,趁他们还未发觉我们逃走之前。”
“好。”方喻同听着阿桂略显紧张的语气,心跳也不由加快起来。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若是能离开这苏安城那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