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玉兔出门用人形。他这几天变兔子闹得太过,明无意迟迟不现身,弄得王二以为他被老子毁尸灭迹了,背着我边抹泪边去后山挖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死人骸骨。
我再见到王二时,就听见他在那儿边刨土边哭:“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好的一个小公子,怎么就被我们王爷生生在床上折腾死了,早知道便该劝着王爷一些了,善哉,善哉!小公子您被埋在哪儿,托梦告诉我一声,小的为您寻个安生地方下葬。可千万别缠着我们王爷,小的还得靠王爷吃饭呐。”
玉兔跟在我身后,听见王二的话后“嗯?”了一声,我淡然告诉他:“他这是在排演唱段,晚上回来的时候,咱们就有戏可以听了。”
玉兔没有深究:“哦。”
王二一回头看见我们两个齐齐望着他,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怕玉兔走失,牵着他的手往王府外走。张此川给我的字条上只说了他有意见我,却没说明究竟要去何处,我便和玉兔去了往日的那家粥铺。
一人一碗烫粥下肚后,我果然又见到了那一方青色的衣角。
张此川今儿没提鸡蛋酒来,他倚着粥铺浅黄的小竹棚,轻声问我:“王爷不嫌贱民突兀荒唐,可还愿见我?”
我一听他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就头痛:“来都来了。”
张此川笑了笑:“也是,来都来了。”这次,他给我递了一张周正的请柬。我接过来一看,他定的地方是云岫楼,正好是我前世同他第一次相见、此后也常去的地方。
他道:“时间就定在今晚,不知王爷是否有空当?贱民眼下什么都没准备,还是晚上见您更好,准备周全些。”
我说:“凭公子意愿罢。”
玉兔蹲在一旁玩泥巴,我跟张此川议好时间地点,回头把他拽了起来。我想了一下,还是没告诉张此川我要带个人同行的事情。
张此川的一颦一笑我都很熟悉,神界凡间沧桑一辗转,我识人的本事又远远高过以前——我看他神情,似乎还是想毒死我,背后似乎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防范于未然还是好的。
玉兔见了张此川,先喊了声“叔叔”,想了想不对,又改成了“张大哥”。张此川看着他,笑了笑后没说什么,跟我告辞离去了。
时候还长,我兑现了跟兔子的承诺,带他去了街市上玩耍。我从小生活在这座皇城中,每一处小巷每一栏断墙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以前没事时就一圈一圈地遛弯,有时候张此川陪着我,有时候就单我一个人。走了这么多遍,我觉得这座城在我心中快要烂透了,今儿陪着玉兔走了一遍,却突然又寻出了些意思。
大概就是对着一个特别傻的乡巴佬吹牛,都用不着如数家珍地卖弄,随便给他瞧些东西,他都能大呼小叫起来。
乡巴佬兔子一度担心把我弄得破产了,他在文玩铺子前面问我:“谢樨谢樨,这个东西亮晶晶的,还是赭黄色的,我听凡人说这种东西都特别贵?你要是没钱了怎么办?”
他十分忐忑地抓着我的袖子:“你若是没钱了,不要硬撑啊,我虽品阶比你高,但是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收这些人情,是一只深明大义的兔子。”
我忍了好久,语调温柔地告诉他:“上仙,你瞧见的不是卖品,是旁边人家砌墙落下来的次琉璃瓦。”
兔子“哦”了一声,还是望着我:“砖瓦砌墙,墙门成家,家定天下。那你的意思是这真的很贵了?”
他这点文化储备,总是能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冒出来。大约这就是思维发散的人给人的惊喜之处。
我再忍了忍,最后屈服了:“是很贵,你小心收着就行,钱我有,够你买一个城的这东西。”
玉兔便穿过一地的玛瑙玉石珠翠,准确地捡起了那两小片碎裂的瓦片,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还要分给我一个:“见者有份,谢樨,是不是这么说?”
我表扬他:“是,是。上仙您最近真是越发的有文化了。”
他满意地拽住我的手,又向菜市场走去。
说实话,他是一只兔子,我能理解他对菜市场这个地方的热情,也能理解他面对着一地白菜帮子时的痛心疾首。但他非要将地上的白菜帮子捡起来时,我还是拦住了他:“上仙,我在凡人中好歹是个王爷,您好歹是个王爷的养子,咱们能不能……要点脸面?”
他看着我叹息一声:“谢樨,我不是同你讲过,脸皮这种东西……”他的声音渐渐远去了,玉兔从地上的污水里捞出几片菜叶,去井水边冲洗干净,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递给我:“你看,你其实喂我吃这个就够了,我吃的真的不多。”
我心情复杂地接过那几个洗得白生生的菜帮子,玉兔望着我,眨眨眼睛笑了一下,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来,你可以试一试,我绝对不挑的。”
他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看看玉兔,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白菜,有点怀疑人生:“上,上仙,咱们不如回去再试?”
等着投喂的玉兔明显有些失望,但他屈服了:“好罢。”
这一天我过得十分虚幻。
当你身边也有一只兔子的时候你便明白了,无论你身在何处,生活总是会多姿多彩。
到了晚上,我觉得我步子都在飘,玉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地让我有些眼花,等我走到云岫楼底下的时候,险些走错了地方,差半步就踏进了一个新修的庙里。
近几年来皇宫无嗣,皇帝下了罪己诏检讨自己,也命民间大修庙堂,大大小小的庙宇如雨后春笋一样地冒出来。可我定睛一看时,发现这个庙不是别的,好像又是老子我的庙。
看来我在民间的人气越发高涨起来。以往我只在青楼旁边见到过我的香火地,没想到现在酒楼旁边也兴俢这个了。
我还想定睛一看的时候,便听见玉兔在后面喊我:“谢樨!谢樨!你找的人来啦!”
我转过身去,没找着玉兔在哪儿,却看见张此川立在一旁,眉目含笑,向我轻轻鞠了个躬:“王爷来得真是早。”
我道:“早。”
他走到我身边,深深看了我一眼:“王爷见过这座庙了,以后还是离远些得好,这里不清白的人来得多了,恐脏了您的身。”
我睁眼说瞎话:“我不迷信,天上也没有神仙。”
“没有神仙,可王爷该听过些传言罢?”
张此川没看我,他的视线落在庙堂内,那个正在修葺的泥塑身上。“这里供的是兔儿神,司男子间的情(口口)事,有人便说,是这个断袖神仙影响了国运,才让当今圣上子嗣凋零。”
我没想到他提了这个,沉默了一下,道:“兔儿爷他……可能没干过这种事。”
“王爷,这种事说不好。”
张此川眯起眼睛。
“谢王爷病重前风流倜傥,常在莺莺馆中寻花,爱的是水一样的女子,不是年少儿郎。可是恕贱民冒昧,听闻您自打住进那兔儿神的老巢之后,便再没传出您……这方面的消息。您年少时曾娶妻,可直到尊夫人病逝,您也没有得到一个子女。如今那位明公子,想来是合王爷的意了。”
我冷笑:“张大人倒是将我的事探听得一清二楚,我收个养子的功夫,您能查到我的祖宗十八代去,不愧是去三省做过巡按的人。”
我话音一落,张此川的脸却陡然白了几分。他抿了抿嘴,眉目间有一抹苦涩浮现,不过转眼间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