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已经在王陈君的预料当中,她的面色沉静如水,道:“你打算告诉他们吗?你必须得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我也不会同意的,小凝的爸爸更不会同意。”
“为什么?!”冯子凝急道,“他们同不同意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王陈君严肃地反问。
冯子凝呆住,再也说不上话来,不知所措地看向沉默不语的覃晓峰,急得快哭了。
王陈君看出儿子的情绪激动,悲悯地紧紧闭上双眼,睁眼后耐心而认真地对覃晓峰说:“晓峰,阿姨不是为难你。我不反对同性恋,但是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和他的男朋友生活在一起,却得不到对方家长的承认。他以后要怎么生活?逢年过节,你要他往哪里去?如果在那种该团聚的时候,他是回到自己爸爸妈妈的身边,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能给他一个家?”
她说的尽是些覃晓峰听不得的话,冯子凝很怕他因此动摇了,忍不住插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是我受不了!”王陈君厉声喊道。
冯子凝一愣,转眼间泪眼盈眶。他努力控制住,把泪水忍回去,却发现王陈君的眼眶全红了。
没能流下的泪水消遣在情绪激动的余波里,在沉默中耗尽。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控制情绪时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和咖啡杯的起起落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覃晓峰缓缓地沉下一口气,说:“我明白,阿姨。我会告诉我的父母,也会争取他们的认同。”
第二章
哪怕覃晓峰对王陈君做了那样的保证,可是在冯子凝听来却不切实际。冯子凝的心里很不高兴覃晓峰那样说,觉得他被王陈君威胁了,但又不能当着王陈君的面让覃晓峰不要那样做,否则王陈君一定会对他们非常失望和伤心。
诚然,冯子凝很希望能够得到覃晓峰父母的肯定和承认,但是这可能吗?冯子凝光是听覃晓峰说话时费的力气,已经知道不可能了。
交谈结束后,他们在咖啡馆的门前道别,各自回家。冯子凝不得不和王陈君一起回去了,这感觉就像是预备私奔的小男女被封建大家长逮到,被迫分离一样。王陈君对覃晓峰说:“等你的父母同意了,你们再谈吧。”
听王陈君说这话,冯子凝觉得她像是要求对方准备好聘礼再上门的贵夫人。他站在王陈君的身后,对覃晓峰做口型,无声地说:“等会儿去找你。”
覃晓峰见状错愕,继而再次答应王陈君:“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就这么的,覃晓峰眼看着冯子凝闷闷不乐地跟着王陈君搭乘计程车离开了。这或许是覃晓峰有生以来过得最跌宕起伏的一个元旦,从凌晨的云端缓缓地滑入夜晚的深渊当中。
覃晓峰没有马上搭车回家,他徒步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逆着人流涌来的方向。直至冷风将他的脸刮得生疼,他无法迎着风,睁开眼看清霓虹灯的形状,才走进地铁站。
究竟要如何获得家人的认同,对此,覃晓峰毫无想法。地铁里人头攒动,列车行进时的广播声与人们的谈话声交杂,覃晓峰站在门旁,头一次留意到原来这个城市里虽然有许多孤单的人独自搭乘地铁,但成双成对的情侣也不少。
这是一座国际化的大都会,有很多外来人口,人们的思想自由而奔放,互不相识的人很多,互不在乎的人更多。
覃晓峰常常能在公共场合里见到手牵手相互依偎的同性情侣,他们不惧旁人的冷眼——因为没什么冷眼,在这里,谁也没工夫真正看不起谁。这些情侣看起来好像已经获得了全世界的认可和祝福,但覃晓峰如今再见到,不禁想:他们告诉自己的家人了吗?
想到王陈君所说的话,覃晓峰很想知道这些依偎在一起相拥相亲的同性情侣,他们是如何度过每一个需要和家人团聚的节日?
这样的疑惑自然不必要,事实上,覃晓峰明白现在很多在外漂泊的游子已经选择连春节也不回家过了。可是,他也要这样吗?如果一直瞒着父母,哪怕该和家人团聚时他选择陪在冯子凝的身边,那样对冯子凝而言同样是不公平的。
回到宿舍里,覃晓峰从手机里找出王芝柔的电话,想了想,又找出覃远辰的电话,由于想不到要如何开启话题,所以拨通键也迟迟没有按下。
覃晓峰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好像快跑到终点的人突然忘记了如何呼吸。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独自坐在书桌旁发呆,明明看得见终点还有几步之遥,却不愿前进,仿佛只要他不往前走,旅途便不会终结。
突然,前方响起了比赛结束的鸣笛。
覃晓峰回过神,毫不惊讶地看向桌面上振动的手机——那是王芝柔的来电,和覃晓峰预料的一样,王芝柔延续着假日的夜晚给他打电话的习惯。他拿起手机,沉下一口气,接听电话:“喂?妈。”
“喂?晓峰,你是在单位还是在宿舍里?”王芝柔说着覃晓峰最常听见的开场白。
覃晓峰低下头,说:“在宿舍。”
“今天没加班,”王芝柔惊讶,笑了笑,说,“真好。”
他嗯了一声。
如平常一样,王芝柔对他嘘寒问暖,过问最近的天气和他的工作。
过了元旦,眼看着农历的新年也要到来了,对上班的人们来说春节无疑是一年之中最大的一个节日、最长的一次假期。
往年覃晓峰总要忙到除夕当天才能回老家,又要在正月初三以后匆匆地返回,王芝柔尽管对此司空见惯,可也许是无话可说,也许是仍抱有希望,她问:“今年春节你们单位什么时候放假?”
“安排是农历腊月廿八,不过我应该是除夕才能回去。”覃晓峰如实说。
“哦。”王芝柔遗憾地应了,忙提醒,“别忘了提前订机票。”
覃晓峰苦涩地笑了笑,说:“没关系,那天坐飞机的人很少。”
王芝柔仍不放心,说:“还是先预定吧,万一没票了呢?说不准的。”
“好,我等会儿订。”覃晓峰乖觉地应道。
如是这般,王芝柔算是放下一件心事。因覃晓峰没有找话题,通话进入了短暂的沉默时间。没过多久,王芝柔谨慎而好奇地说:“前段时间,我给你舅舅打电话。他说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你们没见面,因为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对吗?”
她果然忘不了覃晓峰的终身大事,而覃晓峰对此早已预料。听到她这么问,覃晓峰不禁怀疑这是否才是自己始终想不到理由开启话题的原因——因为话题从不会由他先开启。
“嗯,是。”覃晓峰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模棱两可、敷衍搪塞。
王芝柔闻之欣喜,又问:“现在怎么样了?你俩成了吗?”
覃晓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后,嗯了一声。
“真的吗?”王芝柔惊喜极了,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忙问,“现在处得挺好吧?是哪里人?今年能带回家里过年吗?”
她激动的语气让覃晓峰皱起眉。
见覃晓峰不答,王芝柔连忙收敛了情绪,变得缓和了一些,讪笑道:“也是,应该才交往不久,这么快上门的确太急了。主要是你的年纪不小了,所以我才担心。不过有着落了就好。是单位里的同事吗?还是其他单位或公司的?同学?老家是哪里的?”
虽然王芝柔急切地问了许多问题,可在覃晓峰听来,性质全是一样的。他抚了抚紧皱的眉头,知道自己无论回答多少个这样的问题,当真相摆到王芝柔的面前,答案都没有意义。
他做了最后的犹豫,问:“妈,你喜欢小凝吗?”
“小凝?冯子凝吗?”王芝柔疑惑地问,而后爽快地答道,“喜欢呀,挺好的孩子。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