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李延年失踪了这么久,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如今父亲也已深信是朱赢从中搞鬼,与李延龄夫妇势不两立。李延寿自觉自己的地位已经雷打不动,便懒得应付盛歆培,见生了个女儿,抱都未曾抱一下就又往前院陪着李承锴去了。
盛夫人来看盛歆培时,盛歆培气得直哭。
“如今李延年不见了,王爷又铁了心要找李延龄和朱赢讨要说法。这还没成事呢,他便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将来要是真让他登上王位,这府里还能有我容身之地么?”盛歆培一边哭一边对盛夫人倒苦水。
盛夫人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道:“别哭,这月子里的女人老是哭的话,年纪大一点眼睛可就看不见了。你也先别动气,好好养好身子,抓紧生个嫡子下来要紧。怕什么大爷登位后府里没有你的位置,你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没你的位置能有谁的位置?退一万步来说,”说到这一句,盛夫人停下来四顾一番,见都是心腹,便继续压低了声音道:“等你有了嫡子,王爷一旦归西,我们还需要什么大爷?”
盛歆培惊了一跳,连哭都忘了,嗫嚅道:“若是这样,我岂不成了寡妇?”
盛夫人嗔怪地睨她一眼,道:“有权有势的寡妇,不比无权无势的王妃好?你看看你婆母,身为缅州的王妃,也不过是被自己外甥女杀着嫁祸旁人的工具罢了,何其可悲!”
盛歆培瞠圆了双眸,惊道:“什么?穆王妃是文静姝杀的?”
盛夫人冷笑道:“李延年突然失踪,这么久还未找到,八成已经死了。这一点你我明白,王爷明白,他文家能不明白?文家这是急了眼,想借此事挑起我们盛家与李延龄之间的争端,待我们杀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文静姝这个歹毒的小贱人,待王爷和你爹收拾了李延龄夫妇,再慢慢收拾她不迟。”
母女俩正说着话呢,丫鬟来报说李惠宁来了。
盛夫人和盛歆培互看一眼,盛歆培道:“她这个时候怎会过来?不会对我们不利吧?”
盛夫人道:“她与李延龄虽然一母同胞,但毕竟是个出嫁女。眼看自己弟弟靠不住了,投向我们也是有可能的。让她进来探探口风便知了。”
当下便使人请李惠宁进屋来。
李惠宁笑如春风般进了屋,与盛夫人和盛歆培都打了招呼,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女娃娃,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最后才坐在床前的锦墩上对盛歆培道:“大嫂,前几日便知你生了。只是,唉,我娘突然遭遇那事,我急着在床前伺候,分身乏术,故而未能一早就来看你,你可别见怪。”
盛歆培假笑道:“哪能呢,自然是王妃的身子要紧。好在上天保佑,王妃无碍,未让那奸人得逞。也不知这奸人是谁,这般大胆,连王妃都敢刺杀。”
李惠宁眸中闪过冷色,道:“管她是谁,待我弟延龄回来,自有她的好果子吃!”
盛夫人和盛歆培齐齐一愣,又同声问道:
“三弟要回来了?”
“世子要回来了?”
李惠宁见她母女异口同声地问完,表情尴尬,忍不住失笑道:“正是,我已收到他们的来信,我爹应该也知晓了。”
盛夫人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话,冷不防外面冲进来一名侍女,着急忙慌道:“大奶奶,盛夫人,不好了!”
盛歆培怫然不悦:“什么话不能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什么不好?”
侍女急道:“真不好了!二姑奶奶带来的那条狗,从咱们院墙下把二爷给刨出来了!”
☆、第104章 和解
就在盛夫人与盛歆培因为这个突来的消息而错愕不已时,李承锴那边也已经得了下人汇报。
听说李延年被从辉先院的墙根下刨了出来,李延寿只觉晴天一道霹雳,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头顶,一下就给他劈傻了。
李承锴却是不管不顾拔腿就往辉先院奔去。
到了辉先院,早有侍卫在院门处候着,见李承锴来了,便带他往事发处——辉先院西北角上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僻院墙下。
院里仆役自然早被赶开,只李惠宁与盛夫人两人为了确认事实过来看了一眼,面色都不太好地站得远远的。
李承锴老远就认出了那身衣裳,正是李延年失踪那天穿的,那天晨间他们父子俩还一起用了早膳。
一瞬间心似被什么攥住了一般,紧紧缩成一团,他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看了个仔细。
虽然失踪了近两个月,却还没有腐烂到面目不辨的程度,那躺在土坑旁边,肌肉溃烂散发恶臭的,不是他心爱的儿子李延年,又能是谁?
李承锴心中似被尖刀搅过,剧痛之下脑中一阵晕眩,踉跄几步,扶住了一棵树。
“爹!”李延寿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听到这声“爹”,李承锴倒是回过神来,抬手一把揪住李延寿的衣襟,双目血红青筋迭起,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道:“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你说!”
李延寿欲哭无泪,道:“我、我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难不成是他自己跑进来死在这儿,自己把自己给埋了?还是说有人把他抬进来埋这儿了,你院里没一个人看到,都是死的不成?难怪我翻遍了整座新城,翻遍了整个崇善院都找不到他,我又如何想得到你是如此豺狼心性心肠歹毒?杀了老二嫁祸老三,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我王位称雄缅州,二十余年来客居隆安的苦恨委屈,便都得到补偿了是么?”同胞兄弟相残,死的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个,李承锴简直肝肠寸断。
“不是,不是这样的父亲。延年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又怎下得了手去杀他?定是有人陷害我!”李延寿分辨道。
李承锴略带讽刺地看着他冷笑。
这一笑把李延寿的心都笑凉了。
正如朱赢当初所言,李延寿暗害李褀念,李承锴作为王府之主,又怎会丝毫不知情?那时李承锴的默许让他有多肆无忌惮,如今李承锴的冷笑便让他有多无地自容。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加害的人,杀害个把亲兄弟,又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延寿知道若是不能第一时间将自己摘清,待李延龄朱赢回来,形势只会更糟糕,偏此时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丝毫也理不出头绪,欲为自己辩解,都不知从何说起。
而李承锴也完全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唤侍卫将李延寿押下去。
“父亲,您听我说,此事定然有人从中设计,二弟真不是我杀的……”李延寿惊慌地叫嚷着被侍卫给拖走了。
李承锴站在那里看着李延年的尸体,一瞬间只觉万念俱灰身心俱疲。他为了守住祖上传下来的这片基业,一直在忍辱负重,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心爱的女人没能保全,心爱的儿子没能护住,这一生到这一刻,竟如白活了一般。
缅州算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片土地而已,当初就不该为了怕与大旻开战而任由李延寿被带去隆安,如非这样,孙王妃也许就不会早逝,也不会有穆王妃和李延龄。纵然缅州主权沦丧,他们一家四口做个富贵闲人的机会总还是有的,岂不胜过如今孤家寡人很多?
一步错步步错,到今天这一步,委实只能怪他懦弱无能咎由自取,只恨世上从无人能重来一遭。
十天后,李延龄一行来到了新城附近的官道上。
朱赢轻轻掀开马车窗帘,看着路旁一片野花遍地绿意盎然的初夏风光,想起这两个月的遭遇,一股物是人非的怆然由心而生。
她也发现了,自从怀孕后自己的情绪似乎格外容易波动,当下深吸了几口气压下那股泪意,努力向远处看去。
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朱赢等了片刻,不见有动静,便敲了敲车门,问外面的三七:“怎么停下了?发生何事?”
三七道:“前面好像有百姓挡道,世子爷正在交涉,我去看看。”
经历了苏赫巴兽之事,朱赢对有人挡道这件事格外敏感,忙叮嘱他道:“提醒世子小心些。”
三七答应着,一溜烟跑到队伍最前面,只见道上站着一百多个百姓,有的担着菜有的提着鸡鸭,挎着鸡蛋果子的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有个长者正跟李延龄道:“……小民们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深受世子妃娘娘的恩惠,听闻她要回来,小民们已经在这道上等了三天了,请世子爷莫怪,得知世子妃娘娘安然无恙,小民们便放心了。这些都是小民们对世子妃娘娘的一点心意,还请世子爷收下,代小民们转交给世子妃娘娘。”
李延龄见这些百姓如此爱戴朱赢,心中甚觉欣慰,便破例让三七去扶朱赢出来露了个面。
百姓们见了朱赢,更是欢心沸腾,以至于朱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拒绝不了他们的好意,差点让他们把鸡蛋篮子都挂到手臂上,最后还是李延龄一句“王府有规矩,不能贪墨百姓物件,否则府规处置”,百姓们才不敢强塞,朱赢得以逃过一劫。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了,谁知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后面路上又陆续遇到几波翘首以盼的百姓。李延龄有了经验,不再让朱赢下车,只让她在马车上与众人打招呼,如此一路且迎且送地到了新城,发现城里百姓更是热情高涨夹道欢迎,花儿果儿的掷了朱赢一车,有几个甚至砸到了朱赢。兵士们怎么挡也挡不住,后来见百姓们实无恶意,便也没有强行驱散。
朱赢热泪盈眶,这两年她一直默默经营自己的生意,便是做善事也不过吩咐底下人一声,拨点银钱出去而已,从来也没有亲力亲为。想不到这些百姓如此感念她的区区善心,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新城的暖意,感受到新城真的成了她的家,远行归来,有人欢迎她回家。
相较之下,反倒是琅琊王府反应冷淡,这也难怪,府中正在治丧。
李延龄夫妇到了王府便先去拜见李承锴。
李延年之死于李承锴而言不啻为会心一击,以至于如此重创之下,短短几天时间内,他便熬白了大半头发。
如今看到英气勃勃精力旺盛的李延龄,想起孙王妃所出的那两个儿子,一个在棺里一个在地牢里,他心中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两人回去休息。
李延龄与朱赢回到崇善院,院里下人又是一阵激动,郑嬷简书等人围着朱赢抹了好一会儿眼泪。
自李延年尸首被发现,鸢尾便被放了回来,虽是还有一口气在,却也折磨得不成人形了,王府大夫救治了几天,才算捡回一条命。